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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刚暗下来,白雪上放着各色的灯笼,说不出地好看。

顾怀袖刚刚拜过德妃娘娘下来,便随意地转了转,畅春园还真没怎么来过,早年来也只是匆匆看一眼,毕竟是皇帝经常来的地方,也仿着江南园林建,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想想,她竟然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江南了,自小在京城长大,中途跟着顾贞观离京又到江南,多少年辗转来往?都不记得了。

如今见着面前这些江南的景致,顾怀袖没忍住,竟然开始忆往昔。

“张二夫人,您贴身丫鬟在那边,许是找您呢。”

王掞大学士夫人忽然顿住脚步,给顾怀袖指了一下。

顾怀袖倒是微微怔然,没料想这会儿青黛竟然过来,她道:“原是之前带过来的丫鬟,兴许是什么要紧事,我过去一趟,失陪了。”

本不是什么要紧事,众人只点了点头,便继续朝下面走。

顾怀袖这边一转身,便过了长长的水上石道,往游廊旁边一站,青黛就立刻过来了。

主仆两个站在暗处,也没挡着旁人的路,更少有人注意到。

主子们游玩,丫鬟们原本都在旁边,可没想到现在忽然出了事,有人将消息递给了青黛,青黛才来找顾怀袖的。

“顾二夫人方才着人过来,在小桥下面等您,怕是出了事。”青黛一顿,又道,“顾二夫人之前还在皇上的身边伺候,先头隆科多大人身边来了侍卫,说要抓一个身上挂着双鱼玉佩的人,奴婢觉着……”

双鱼玉佩?

顾怀袖前后一联想青黛的话,便明白了。

她压了压手,若无其事地朝着前面走,实则是搭着青黛,由青黛引路,假作巧遇了孙连翘。

现在孙连翘拢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抖得不行,袖中藏着一枚玉佩,在见到顾怀袖的那一刹那,孙连翘的六神又有了主。

“张二夫人……”

“嫂嫂怎么了?”

顾怀袖伸手过来,与她握住,眼神却异常凌厉。

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现在两个人只作是无事一般朝着前面走去。

孙连翘怕得不行,低低将事情说了。

先头康熙找大臣们议事,隆科多在外授意她上去偷听,谁料想也不知哪里的猫儿冒出来,正在康熙说得要紧的地方,吓了孙连翘一跳,倒是声音没有,可偏偏让孙连翘退了这么一步。

就是那一步,让孙连翘暴露了。

皇帝一只药碗砸过来,只掀开了门帘一角,人已经不见。

这会儿整个畅春园前面已经全是守卫,四处搜人,只说是康熙见着了一个身上挂着双鱼佩的人,必定在其中做鬼。

顾怀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来这样惊险的一件事,回看园中众人还没察觉,显然是还没查到这边来,不过宫妃那边已经隐约有了反应。

想来孙连翘偷听的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康熙身子日渐不好,能跟大臣密议什么?

这么一琢磨,里头藏着的秘密堪称是惊天。

张廷玉只怕也在里面,四位大学士没出来,倒是让人害怕。

顾怀袖只道:“有隆科多在,你暂且别着急,这件事总有个敷衍过去的时候,你只当自己早已经走远了,牵连不到你身上。”

因为十四爷早年就已经离京,别的皇子也不怎么中用了,细细想想现在康熙几个儿子里,就一个四爷最能办事,现在内廷之中又有一个隆科多,张廷玉当初都能行走南书房无虞,更有不少宫里的太监巴结张廷玉,可想而知内廷之中也不是那么干净。

更何况,现在是在畅春园,不比在宫中。

四爷如今也在畅春园,再没有什么能逃脱掌控。

前后考虑妥当,顾怀袖心也放了大半。

孙连翘一张脸上已经有了几分风霜岁月颜色,拿着那玉佩只觉得跟拿着烫手的烙铁一样,痛苦忐忑:“太医院之中有人见过我这一枚玉佩,若是……”

玉佩……

顾怀袖心头猛地一跳,忽然回头喊了一声:“青黛!”

青黛也吓住了:“夫人?”

“李卫如今人在何处?!”

顾怀袖整个人头皮都炸了起来,现在孙连翘知道消息已经躲了起来,并且取下了自己腰上的玉佩,就算是有人指认,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孙连翘的身上,可是李卫才拔了户部郎中,今日也跟着来畅春园奏事,只怕这会儿也还没走。

青黛哪里知道李卫人在何处?

因为知道了孙连翘这里的变故,青黛也知道顾怀袖在担心什么了,当初李卫还是个街头小混混的时候,曾在京城张府门前行骗,还抢了当时青黛握在手里的青玉双鱼佩,后来顾怀袖回门,在自己的匣子里找了当年一起制的另一只黄玉双鱼佩,送给了孙连翘。但是当初那一枚青玉双鱼佩,却落在了李卫的手里,即便是后来又在江南遇见李卫,这双鱼佩也没还回来,后来更是已经认了李卫这干儿子,一枚玉佩自然也没挂在心上。

原本顾怀袖便待李卫极好,李卫一向是谁都不念,也要孝敬他干娘,玉佩几乎是随身带着的,只是有时候揣着有时候挂着。

这会儿出了这等要命的事情,旁人都还不知道,在这里看灯的女眷们毫无知觉,前面的大臣们也未必知道什么。

更何况,李卫只是个小官儿,区区一个侍中,胤禛那边未必顾得上李卫,李卫又跟这件事没关系,谁能通知他去?

顾怀袖嘴唇颤得厉害,让青黛掐了她一把,这才冷静下来,道:“找个隐蔽的地儿,把李卫给我叫来,一会儿人问起,就说我觉得冷,去偏殿里坐了……嫂嫂,你暂时别走,就当时陪陪我。”

这种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时间!

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

顾怀袖打发了青黛去通知人找李卫,便已经拉着孙连翘走。

孙连翘根本一头雾水,还不清楚现在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顾怀袖怎么能解释那么多?

她只想着,皇帝老眼昏花,却看清了是双鱼玉佩,不过没有说颜色,要抓人,李卫怕是危险。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李卫真戴着,必定逃不过一劫!

好歹是平日要叫顾怀袖一声干娘的人,顾怀袖怎么可能让他身犯险境?

本来知道玉佩这件事的人就少,张廷玉如今肯定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就算想要懂什么手脚也难,皇帝寝殿旁边出事,隆科多也会因为监管不力深受辖制,没到那个时候,就是谋反都没底气!

怎么才能翻盘?

顾怀袖咬着自己嘴唇,没注意,竟磕破了,冒出粒血珠来,她尝到腥味儿,脚步也缓了下来,忽然扭头看了孙连翘一眼。

不过这时候,她没说话。

孙连翘也知道她是在想事情,所以没敢打扰她。

先歇了心思,顾怀袖这办法若要奏效,还是要等李卫那边的消息。

毕竟这里侍卫还是隆科多管着的,四爷又在这里,青黛刚刚过去寻人,就被胤禛身边的高无庸给看见了。

方才皇帝寝殿那边传来一些不寻常的消息,胤禛这里也在思索呢,知道找的约莫是孙连翘,都已经在琢磨着弃卒保车了,这一回是隆科多做事不仔细,要真查出些什么来,倒霉的可不是一个。

胤禛素来心黑,时机日渐成熟,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若不是今日人多,大臣们都还在畅春园没散,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正抬步想要去见康熙,高无庸就出声儿了:“是张二夫人身边的丫鬟。”

青黛?

胤禛一顿,瞧见那丫鬟面目镇定地过来,似乎是有什么事,便让高无庸悄悄去问。

青黛这边没找见李卫,正着急,见着高无庸倒是一喜,她也知道事情严重,便直说要找李卫。

胤禛这里人手足,又因为隆科多的关系,能调动畅春园这边的守卫,没一会儿就把李卫从人群之中引了出来。

青黛一见面,便问他玉佩何在,李卫只皱眉,往怀里一摸,果然有一枚玉佩。

“你主子叫你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胤禛也在暗处,天渐渐黑了,雪也渐渐大了,园子里倒是越来越热闹。

他见到那一枚玉佩的时候,便知道顾怀袖是在担心什么了。

此事由孙连翘而起,却不知怎么牵涉了李卫进去。

顾怀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谁也不知道。

现在搜查的人正紧,若不先发制人,只怕一会儿……

不管是孙连翘还是李卫,都有苦头吃了。

青黛也不好说,正想要引了李卫去见顾怀袖,没想到月亮门另一边,顾怀袖已经悄无声息地过来了。

胤禛没过去,也没留人,怕被人看见,只朝着康熙那边去,隆科多半天没见人,怕是有些凶险之处。

这会儿这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拨人,顾怀袖见了李卫,便道:“李卫过来。”

李卫躬身利落地打了个千儿:“给干娘请安。”

这时候了还请个什么安?

她上前借着扶李卫的时候伸手,压低了声音道:“玉佩给我。”

顾怀袖多年没问起这玉佩的事情,今天忽然找了他来,想必是事情很急,李卫再不舍,也果断地将玉佩递给了顾怀袖。

孙连翘站在顾怀袖身边,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顾怀袖着急,只因为她干儿子手里竟然还有一枚形制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

若是查起来……

冷汗出了一层,孙连翘犹自惊魂未定,却发现顾怀袖已经回转了身,伸手进了她袖中,将她手里的玉佩也扯了出来,一双冰冷眼眸只定定看着她,让孙连翘如置冰窟:“你可还记得当初联合着年侧福晋害我的时候?路都是自己选的,如今你怕个什么?人活这一辈子,不是你算计人,就是人算计你。要活,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

接着,顾怀袖就拉出一个柔和的笑。

她在昏沉沉的黑暗里,略一弯身,竟然又把双鱼玉佩系在了孙连翘的腰上。

孙连翘原本听了顾怀袖的话,还有些不明白,只觉得这话底下藏着惊涛骇浪,可顾怀袖将玉佩系到她腰上这个举动,却是让她吓得连呼吸都止住了。然而一抬眼,孙连翘便见到顾怀袖那眸光,映着畅春园热闹处明灭的灯火,有一种刀刃最尖处的锋锐,仿佛在一刹那出鞘!

然而只是在她一垂眼帘的刹那,这样的刀光剑影,又倏忽消逝了。

余下的,只有短暂沉寂。

顾怀袖嗓音也淡淡:“现在,你回皇上那里去。”

要活,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气。

顾怀袖系回孙连翘身上的玉佩,不是孙连翘原本那一枚黄玉双鱼佩,而是被李卫当年抢走的那一枚青玉的。

这,就是顾怀袖的算计了。

她将孙连翘鬓边的发理了理,便随手一摆袖子,道:“去。”

孙连翘怕得要死,毕竟生死关头,谁也无法镇定,可兴许是顾怀袖这突如其来的镇定感染了她,又或许是她忽然明白了顾怀袖的用意,终是一咬牙,转身时候已经镇定如初。

他们,都是行走在皇帝刀尖上的人。

庸者死于刀俎,中者小心翼翼行走刀刃,能者则起舞于刀尖。

顾怀袖缓缓松了一口气,回转身,看李卫还没走,只道:“你仔细想想,平日里见过你戴这块玉佩的有哪些人。”

李卫才当官不是很久,统共今年也没办什么差事,所以记得清楚,这玉佩他挂在腰上的时候,也只有一次,便道:“见过的有户部三位主簿,吏部一个侍郎和两个郎中……”

“青黛,你去找苏培盛……”

顾怀袖在青黛耳边说了一句话,又回头对李卫道:“现在你就当从没有过这一枚玉佩,剩下的事情我来,谁若敢问起你有玉佩这件事,立刻记下他名字,畅春园里随便找个侍卫,不管此人是谁,一律说他谋反,立刻抓起来!“

森冷的声音,比这初雪还冷,让李卫狠狠打了个冷战。

这是康熙末年,争斗已经开始浮出水面,杀戮无法避免。

顾怀袖忽然具有了超乎寻常又近乎奇迹的冷静和睿智,她的理智让她可以迅速判断如今的这一切,并且毫不犹豫杀伐决策。

这一场大戏,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早,也更突兀。

安静的夜里,陡然之间满布着硝烟血腥。

顾怀袖入目之所见,没有花灯,也没有绮罗珠翠,唯有畅春园暗沉沉的夜,冰冷,肃杀。

她转身的时候,李卫还望着她背影,忽然想起当日在点禅寺,顾怀袖与自己对坐时说的那些话,恍如昨日。

这是一个比盐帮漕帮还要精彩的争斗场,他初入朝堂,便已经见识到盛世金銮殿下潜伏着的重重危机和刀光剑影。

杀人不见血,却又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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