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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然而顾怀袖的背影,似乎从无变化。

有人仿佛天生为争斗而生,让人摸不清心思。

面厚心黑,通达之道。

这一点,李卫懂,可不厚不黑方能成大事,他却无法明悟半分。

后面臣工已经准备走了,远远见着几个侍卫,李卫想起顾怀袖走时候最后一句话,心里起了警惕,却若无其事地回了人群之中,说笑去了。

宫里哪些人是四爷的人,哪些是别的爷的人,顾怀袖心里都有一个清晰的名单,像是一张巨网,联络成一个深宫,一个朝廷。

她走在石径上,袖中还收着那一枚惹事的青玉双鱼佩。

而黄玉双鱼佩,却已经伴着孙连翘,逐渐到了康熙寝殿前面。

方才康熙集结大臣谈事,屏退诸人,连太医们都已经退远,孙连翘本是女流,自然不与诸位太医们在一块。

哪里想到,刚刚退至偏殿之中,等着皇上传唤,不久那边就出了大事,侍卫们将大殿团团围住,隆科多被叫进去大骂了一顿,远远地都听得见康熙盛怒之下的大骂声,没一会儿却开始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惊心。

雍亲王原本一直在圆明园之中礼佛,今日只想陪着康熙,在康熙面前尽尽孝心,这会儿似乎也听说出了事,连忙朝着这边赶。

站在门帘前面的时候,正有一柄玉如意被康熙扔出来,砸到了隆科多的头上,而后摔在了前面胤禛的脚边。

胤禛不为所动,只利落打千儿拍下箭袖:“儿臣胤禛给皇阿玛请安。”

隆科多头上流了血,大气儿不敢喘一下,四位大学士也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张廷玉原本坐在那边准备写起居注,这会儿也不好继续坐着,索性搁了笔,跟着跪在旁边做做样子。

康熙怒极攻心,今日被人窥看的情形,让他一下想起当年帐殿夜警的事情来,不想人到了晚年了,果然还有人窥伺着他身下的龙椅!

这怎能让他不生气?

现在胤禛一来,更是撞在他气头上,“逆子,都是逆子!一个个都反了天了,你们都是要造反不是!将雍亲王给朕绑了,绑起来!让他滚!”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可是没人敢反驳,胤禛心电急转,只往地上一磕头:“皇阿玛息怒!”

他本身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模样,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更是个能装的,只说这么一句,便是极限了,若做戏太过,是适得其反。胤禛索性任由侍卫们上来将他绑了,又押了下去。

这倒好,四爷彻底出去。

现在四位大学士想起方才康熙说的“胤禛”,应该不是“胤禛”,而是“胤祯”,否则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雍亲王给押下去。

十四爷在外头军功正好,可以说深得皇上喜欢,看现在这个情形,到底哪位皇子继承大统,算是很清楚了。

马齐心头大定,他自打支持八爷出过差错之后,就谨慎得很,没有明着再支持谁,只是好歹还是原来八爷党的人,若是十四爷上位,也少不了他的好。

管旁人怎么想,康熙这里还是怒不可遏:“去!隆科多,你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能出这样大的纰漏,真是酒囊饭袋!若抓不到人,你提头来见!”

隆科多连连磕头:“奴才失职,又负万岁爷厚望,奴才知罪!奴才知罪,万岁爷息怒,您当心自己身子……”

李德全也上来劝,人都要哭出来了:“万岁爷您龙体要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若这人在畅春园里,哪里有找不出来的道理?您别生气了……”

现在外头已经着人在盘问了,从里到外,一个个地查!

人刚刚询问到太医院那边,问有没有谁见过个身上戴着双鱼玉佩的人,正有人说了孙连翘的时候,孙连翘已经回来了,她是直接到康熙寝殿外面的,见了满地狼藉,似乎还有些害怕,“臣妇顾孙氏,请万岁爷圣安,该给皇上请脉了。”

这会儿门帘掀起来,倒是也没遮挡,众人一下看见孙连翘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孙连翘腰间那一枚玉佩上!

双鱼佩!

这不就是皇帝要找的那一个吗?!

还不待康熙发话,隆科多便已经吓住了,李德全更是上来喝道:“来人,还不速速将此奸人拿下!”

孙连翘一下跪倒在地,一脸的惊慌失措,“公公,公公!臣妇冤枉!”

外头方才去盘问太医院诸位太医的侍卫也已经回来了,朝着殿前一跪,便报道:“启奏皇上,太医院诸人已盘问毕,诸位太医皆称顾孙氏偶尔随身戴着双鱼佩!”

好啊,前前后后该对上的竟然都对上了!

“就是此人,还不拿下!”

李德全该威风的时候也是威风,到底是康熙身边见过大风浪的人,毫不犹豫就下了令。

只有旁边的张廷玉,在见到孙连翘身上那一枚青玉双鱼佩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

张廷玉记性好,顾怀袖记得那一枚玉佩,他原本都要忘记了,可现在看见,到底还是想了起来。

康熙还没言语过,只冷冰冰盯着孙连翘。

孙连翘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只哀求道:“皇上,臣妇冤枉!臣妇伺候皇上汤药这许多年,跟着父亲治病救人,万不敢有半分的不臣之心,断断不清楚何处惹恼了皇上被误以为是奸人!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一个妇人在遭遇了冤枉和不明白事情却知道严重性时候的惊慌失措,被她展示得淋漓尽致。

惶惑,不安,恐惧!

孙连翘哭喊着,也被侍卫拉扯着,她不敢放弃,嘶声竭力:“皇上明察!臣妇与父亲忠心耿耿,皇上明察啊——”

“启奏皇上,方才宜妃娘娘在湖边抓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太监,那太监往湖水之中扔了东西,尚不知是何物,还未及打捞起来,那太监已经咬舌自尽!”

又是一个消息过来,孙连翘还在喊着,殿中乱作一团。

大臣们跪着,隆科多跪着,孙连翘也跪着,还好胤禛现在已经被绑走了,不然还要热闹许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顿时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康熙只看着顾孙氏,竟然道:“惊了宜妃,就仔细查查……李德全,叫人放开顾孙氏。”

众人都愣住了,“皇上?”

“那玉佩不是这个颜色……”

康熙只是晃眼一看,却还有模糊的印象,唯记得这玉佩,旁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若玉佩不是这个颜色,那……

那孙连翘还真是无辜的。

众人目光一转,都看向那可怜的妇人,兴许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大的阵仗,早已经抖如筛糠,泣不成声了。

孙连翘连连磕头:“皇上圣明,臣妇忠心,日月可鉴,谢皇上明察……”

说完,又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大学士王掞有些迟疑,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皇上您见着的双鱼佩,可跟顾孙氏乃是一样的形制?这天晚了,颜色这等事……”

“形制确是一样。”

康熙心里也有些怀疑,只看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连忙上去,让顾孙氏解下了玉佩递上来看。

见过玉佩的就康熙一个,也只有他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一样的玉佩,但是朕见过的玉佩,乃是一枚黄玉的。”

这一个玉佩,乃是青玉。

张廷玉沉吟了一下,便道:“启奏皇上,双鱼形制的玉佩,因着意头吉祥,雕刻简单,不为富户人家所爱,倒多为普通人家喜欢。微臣想,能近此殿的,多半是皇上您这里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黄玉玉佩略贵重一些,这也是顾孙氏家境不一般,若是换了旁的人,怕舍不得好料来雕琢双鱼佩。由此一来,不若先查了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再查外面臣工,免得……”

免得事情闹大,宫闱秘事,一向不能传出去。

张廷玉此言颇有道理,众人都点了点头。

可少有人发觉,张廷玉这一句话虽只提了顾孙氏一次,可其实已经暗暗将孙连翘撇开在外了,句句在理,更有康熙此前说颜色不对的话在前,很容易让人忽略了顾孙氏可能就是那个偷听之人的可能。

康熙只把手里的玉佩递回去,李德全交还给孙连翘,便等那边的消息。

这边发令下去就已经开始查了,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报:“查过随从的太监三十二人,独缺了一个不见,是先头咬舌自尽的那个,其余人等没有问题。”

宜妃撞见一个太监扔东西,那太监竟然就自尽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前后一联想,众人立刻知道有鬼。

康熙岂是寻常人,勃然大怒道:“就查这个太监,看看到底是跟谁人往来,朕倒是要看看何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另着人下湖去找那太监扔下的东西……咳咳!”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康熙面上浮上一层潮红,接着却迅速地灰败下来,一口血咳出来,便将外面明黄色的中衣给染红,吓得众人惊叫。

孙连翘连忙扑上来把脉,又叫了人来开药,顿时这里就手忙脚乱起来。

等到把皇帝的病情给稳下来,再看康熙整个人,他已然过了方才盛怒的劲头,萎靡了起来。

好在,侍卫们查的结果也呈上来了,现在康熙在喝药,李德全在旁边伺候,张廷玉就出去听了一回。

康熙眼角余光瞥见了,只道:“不必避讳,张廷玉,叫侍卫回话。”

“是。”

张廷玉扫了一眼那侍卫,便道:“皇上叫你回话,还不禀明?”

侍卫道:“方才奴才等已经捞出此物,又从太监住处搜出三百两银票并珠宝一匣,敬呈皇上过目。”

旁边有个太监将东西接过去,给康熙一看,康熙一眼就瞧见了那青玉的玉佩,心里发寒发冷,“查,好好儿地查……小太监竟然也有三百两银票了,看样子宫里给的俸禄真是高得很!”

“啪!”

盛怒之下的康熙,再次摔了药碗,眼睛发红:“都给朕滚!滚!”

所有人噤若寒蝉,大臣们苦劝康熙息怒,康熙却眼睛一翻,晕倒了过去,孙连翘又上去摸脉,只道:“怒极攻心,没出大事,赶紧将方才的药端进来,伺候皇上喝了,臣妇再出去开药。”

说着,孙连翘便起身,退出去,外面太医已经重新候着了。

在这节骨眼儿上,大臣们也不敢在里面,都退了出去,在大殿外头焦急侍立。

张廷玉见太医们在外头候着,隆科多也带着伤退回来,李德全跟出来说了一句:“瞧瞧这血流得,赶紧包扎一下。”

太医们也不好见着隆科多这样,便给隆科多处理伤口,事情起因经过太医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会儿也只能唏嘘,宫廷里多的是无妄之灾。

然而,孙连翘这边开好方子,搁了笔,拿了药方子过来,给众位太医过目的时候,却有人眼尖瞥见了孙连翘腰上那一枚玉佩。

这绝不是孙连翘寻常佩戴的玉佩!

有鬼!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谁有这样偷天换日的手段?!

这可是欺君之罪!

手一抖,一位太医不小心碰着了隆科多头上的伤,隆科多“哎哟”了一声,也不敢怎么喊叫,只能压低声音让太医轻点。

现在皇上虽然发火,可隆科多毕竟还是先皇后的亲弟弟,皇帝不可能真把隆科多怎么样,众人都知道皇帝不过是一时之气,这会儿万万不敢怠慢隆科多。

只是,要紧的已经不是隆科多了。

孙连翘低眉顺眼,眸光转动的时候,已经从外面垂首侍立的张廷玉身上扫过。

顾怀袖与张廷玉绝无通消息的可能,可张廷玉在见着她换了玉佩的时候,便已经通透过来,这般的成算和心机,唯有他二人能如臂使指了。

“顾二夫人,您这玉佩……”

有个老太医眉头紧皱,终于还是没忍住。

隆科多瞅了一眼,道:“顾二夫人您也真是,都已经是诰命夫人了,以后别戴这么穷酸的东西,你自己倒是不要紧,一下累得本大人出事,还好这一回清楚明白了,不然连你自个儿也要栽进去!”

太医们忽然都不说话了,这里诡异至极。

孙连翘微微一躬身,赔了个礼:“臣妇俭省惯了,行的端坐得正,劳您记挂。”

回头一看,宫里老资格的杜太医额头冷汗涔涔,手也一直抖,孙连翘略一眯眼,笑道:“杜老太医,您莫不是犯了什么疾病?晚辈给您瞧瞧?”

杜太医哪里还敢说什么?

他交还了药方子,背后冷汗湿透,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能抖着嘴唇道:“不、不碍事……”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日之事,何异于昔日之赵高!

细看这周围的侍卫,想想隆科多的身份,还有方才张廷玉的言语,外面的大学士们对偏殿之中一切的惶恐毫无知觉,这一群太医却都觉自己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看不清,完全看不清……

一个大局,一张大网,却不知谁是背后收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