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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砚轻啧一声。

青龙坊中汇集了不知多少刀劳鬼,每只都被灵线束缚,被傀儡师驱使。

方才那黑袍人不过手腕轻旋,便有六只妖物跃上房檐,挡住他的去路。

这种小妖单个对付起来并不麻烦,聚在一起,很是难缠。

六只刀劳鬼同时发出尖啸,引来疾风狂卷,裹挟冬日刺骨冷意,铺天盖地倾泻而下。

妖风如刀,割断几片青瓦和少年的雪白袍角,好似漩涡,将他困于其中。

江白砚手起剑落,竟将狂风死死压下,剑势狠绝,割破刀劳鬼的喉咙。

黑袍人仓皇逃离,为求保命,操控更多妖物前来。

嘶吼之声聚作更为猛烈的风刃,割破他的手臂与脊背,猩血晕开,打湿白衫。

熟悉的疼痛撕裂意识,江白砚垂眸,却是无声笑了起来。

这种浅尝辄止的痛感,似乎并不够。

可疼痛蔓延,还是令他感到久违的快意,如细细密密的瘾。

独自对付如此之多的妖物,实在有些勉强,但江白砚孑然一身久了,对此习以为常。

毫不在意被风刃划破的道道血口,长剑如惊鸿清影,直攻不远处的黑袍人。

眼见又是几只刀劳鬼挥刀而来,伴随天际轰隆雷音,猝不及防地,响起一道熟悉嗓音。

“五雷五雷,吼电迅霆,敕!”

电光蜿蜒而下,将刀劳鬼头顶的灵线劈作齑粉,妖物瘫倒在地。

直至此刻,江白砚终于现出一刹怔忪,微微侧了眸,望向那道突然出现的影子。

施黛的身法略显生涩,跃于房梁上,绯红裙裾如桃花翻飞,又似一点飞红。

她一直紧随其后,遥遥望见江白砚与傀儡师的对峙。

由刀劳鬼生出的狂风好似刀锋绞磨,江白砚竟不避不让,迎风斩断一只只妖物的头颅。

完全是对伤痛浑不在意的打法。

这种群妖环伺的局面,哪能只让一个人去扛。

指尖符箓燃起青光,施黛扬手轻挥,双眼被映出灼目亮色,扬唇一笑:“江公子,身后交给我便是。”

刀劳鬼被她牵制,两人一前一后,黑袍人再无掩护,狼狈奔逃。

江白砚朝她略微颔首,长剑倏起。

他的速度快到难以用肉眼捕捉,仿佛天生的捕食动物,剑刃所过,杀意凛然,几只刀劳鬼血如泉涌。

剑影搅碎疾风,锐气势不可挡。

再一剑,江白砚斩下黑袍人头颅。

头颅落地,一声咚响。

这一剑枭首发生得太快,施黛迟疑着眨眨眼,张望四周。

结束了?

可是……刀劳鬼身上的灵线,并未断开。

施黛皱眉:“江公子,傀儡师……”

江白砚垂眸,看向身首分离的黑袍人。

“中计了。”

将长剑收入鞘中,江白砚面上喜怒不辨,似是觉得有趣,低低一哂:“这也是傀儡。”

黑袍之下,是个木头人。

“傀儡术为邪法,听闻每名傀儡师,都有个本命傀儡。”

江白砚道:“本命傀儡以傀儡师自身魂魄所炼化,哪怕不用灵线,也能被操纵——此乃傀儡师最后的保命手段。”

这一路上,江白砚从未跟丢过。

施黛恍然:“也就是说,自打进门起,我们看见的就是本命傀儡。”

他们有长安阵图作为辅助,赶来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

傀儡师通过青龙坊里遍布的傀儡,察觉他们到来,为保命脱身,将本命傀儡立于前院,吸引注意力。

当他们全力追捕本命傀儡时,傀儡师本尊便可神不知鬼不觉脱身离开,金蝉脱壳。

“狡兔三窟。”

施黛小声嘀咕一句,只失落片刻,就重新振作:“本命傀儡很难炼制吧?这次我们将它毁掉,下一回,被除掉的就是傀儡师本人了——江公子,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她好像从来没有消沉泄气的时候,双目如秋水寒星,在时隐时现的雷光里,溢出冷焰般的灼灼色彩。

只轻轻一荡,又盈满笑意。

江白砚望她一眼,漫不经心看向自己被血染透的衣襟:“无事。”

*

刘夫人觉得很吓人。

她出身商贾世家,也算受宠长大,自从嫁给秦礼和,不仅要忍受他整日花天酒地,动辄还会遭到羞辱打骂。

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今日清晨,她与丈夫大吵一架,不知第多少次,被那男人扇了耳光。

她无处说理,只能独自一人枯坐书房默默垂泪,没成想,再打开书房大门,竟见一黑袍人立于前庭,杀气逼人。

刘夫人当场被吓得坐倒在地。

万幸,几名镇厄司的大人及时赶到,护住她性命。

这会儿风声俱寂,刘夫人手里捧着被丫鬟送来的热茶,瑟瑟发抖坐在廊下。

“刘夫人。”

阎清欢自卧房走出,迟疑低声道:“你丈夫他已遇害,尸体在房中。节哀。”

刘夫人双手一抖,手中瓷杯摔碎在地:“什、什么?!”

苍天有眼,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秦礼和看似一表人才,实则是个暴戾的恶棍,因经营京城的布匹生意,时常仗势欺人。

莫说打骂,此人还干过强抢民女的勾当,纳了好几房妾室。若非父母之命,刘夫人怎会嫁他。

大悲后边儿跟着大喜,刘夫人轻咳一声,压下喜色。

目光流转,落在一旁沉默的施云声身上,刘夫人挑了下眉。

“这位是施府的小公子吧?你入了镇厄司?”

见对方满脸茫然,刘夫人温声道:“我家与你娘亲有生意往来,不久前的宴席上,我与你见过一面。”

施云声皱着眉。

大部分人的脸在他看来并无区别,就像人族难以分辨每只狼一样。

能让他记住的,拢共只有那么几人罢了。

“方才追出去除妖的,可是你姐姐施黛?”

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公。

笑意快要抑制不住,刘夫人只能看似不经意地说些轻松话题:“可惜那日在宴席上,我没能见到她。她没去?”

施府主母是孟轲,如果能与他们结识,等她接手丈夫的家业,能打通不少关系。

阎清欢看看施云声,朝后者使个眼色。

难得有人愿意同他搭话,这孩子平日里像个闷葫芦,这种时候,可不就是锻炼人情世故的好机会么。

施云声眉头皱得更紧。

他觉得人真是麻烦。

刘夫人从丫鬟手中接过又一杯茶。

旋即听施云声道:“是。宴席不久前,她被妖物重伤,走得很、很痛苦。”

刘夫人:……?

施黛,死了?

恰在此刻,一道闪电掠过天边。

施黛自房梁一跃而下,身形轻盈不似活人,抬头时,被映出一张苍白如纸、带着诡异微笑的脸。

刘夫人整个哆嗦一下,手中瓷杯落地,应声而碎——

那这是什么东西?!

施云声:“她伤到脑子和腿,走不了路下不了地,只能在家静养,这几日,伤势才渐渐恢复。”

刘夫人如遇大赦:“哦…!”

施黛足步轻快,凑近一些:“在说什么呢?”

阎清欢看了眼地上碎裂的瓷杯:……

阎清欢吐字艰难:“在让弟弟学习人情世故。”

刘夫人干笑一声,迅速转移话题:“在镇厄司当差,确实危险。昨夜昌乐坊大乱,不知几位可曾去过?想必万分凶险吧?”

刘夫人抬手擦了擦额前冷汗。

又听施云声幽幽道:“嗯,凶险。否则……娘对我们,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刘夫人:……?

施黛和施云声,死了?

又一道闪电掠过天边。

施黛与施云声同时抬头看她,电光迅捷,映出两张同样苍白的脸,惊悚至极。

施黛还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一下,弧度诡异。

刘夫人面失血色,惊跳而起——

那这俩又是什么东西?!

施云声:“我娘不放心,今日说、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才将我与她送出施府。”

刘夫人总算心安:“哦…!”

施黛扶额。

她弟弟,最近好像在学俗语来着。

用得很好,下次别用了。

“几位都是少年英才。”

刘夫人勉强笑笑:“在镇厄司里,应当做了不少事吧?”

她这回是不敢再喝茶了。

还没稳下心神,就听施云声冷冷应道:“没做什么事。不过,近日犯下数起凶案的傀儡师,就是我们——”

刘夫人:???

又是一道惊雷划过。

电光从未如此清晰,顷刻照亮院中施黛、施云声、江白砚与阎清欢的脸,全都凶神恶煞、惨白如鬼!

刘夫人如遭雷击,胆裂魂飞——

莫非今晚真正要没命的,其实是她?!

施云声憋了半晌,努力说出一个成语:“就是我们,日以继夜追查的。”

很好,用得很高级。

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施云声轻扬嘴角,故作冷酷压下笑意。

刘夫人:“哦!!!”

谁懂。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她经历了太多难以承受的大悲大喜。

另一边,施黛神情复杂,阎清欢面色铁青,江白砚亦是抿唇沉默。

本想让家里小孩练练人情世故,未曾想到,没有人情,全是事故。

再让他说下去,施府得被他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