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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四个地狱了。”

聂斩思忖:“这样反反复复,凶手杀人越多,越容易暴露身份吧?”

施云声好奇瞅他。

“你们看。”

聂斩掰着手指头:“每次幻境变化,我们被迫分散,遇见不同的人。”

“凶手杀人,肯定得单独行动吧?”

他挑眉:“到最后,只要看哪些人次次独处,就八成是凶手。”

他的嫌疑趋近于无,因而说得很有底气。

毕竟从第一个桐柱地狱起,聂斩便和施黛遇上了。

“最起码,”聂斩道,“拔舌地狱里,我们不是亲眼见过黑袍人吗?当时在场的人,总不可能是凶手吧。”

施黛“唔”了声。

以这个逻辑,她见过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不在场证明。

孽镜地狱安静得可怕,头顶是混浊幽暗的天,无数倒影晃得人眼花。

一只只若隐若现的鬼影飘忽而过,忽地,谢五郎一声低呼。

施黛亦是惊了惊。

——两侧的铜镜里,渐渐浮起朦胧画面。

镜面上的人是百里箫,看长相,比施黛见过的那位年轻很多。

这是……十几年前的他?

“这些、这些,全是崔言明搜集来的证据。”

青年把一沓宣纸摊开,神色阴鸷,咬牙切齿:“居然查到我们头上,赶紧一把火全烧了!”

随他语罢,一点火光撕裂子夜,白纸黑字化作齑粉。

地狱六重,桐柱地狱。

毁灭罪证、纵火行凶之人,受火刑。

镜面一转,现出百里良的脸。

“他清高,他了不起!”

一杯酒下肚,百里良双目微眯,不掩贪婪:“百里策算什么东西?二哥,只要你答应予我好处,我向你引荐一位大能,如何?”

对面传来施黛没听过的男音,语调缓而沉:“大能?”

“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百里良比出抹脖子的手势,用了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比百里策更强。”

画面模糊,再凝起时,镜中仍是百里良。

衣物换了一件,应是之后的另一天。

“崔言明在查我们。”

儒雅白净的脸略略扭曲,他低声道:“此人不能活。”

地狱一重,拔舌地狱。

挑拨离间之人,受拔舌之刑。

镜面又是一暗。

不出所料,施黛看见百里瑾的身影。

夜色沉沉,百里瑾向一名男子递去酒杯。

一杯桃花酿入口,男子倒地不省人事。

百里瑾将他拖起,一步一步,走向池塘。

“万事妥当。”

百里瑾笑得如释重负,对身侧一人道:“放心。酒里下了药,他醒不过来。”

作为报应,他入了血池狱。

镜面之上薄雾涌动,当三名死者的罪孽逐一消散,最终定格的面孔,成了叶晚行。

多年前,尚且年轻的叶晚行。

“崔言明?”

华服女子笑意柔和,面如芙蓉,自口中吐露的言语,却淬着冷毒:“杀了便是。像百里策和沈望舒,一□□进去,多清净。”

“刺杀太引人怀疑。”

捻动腕间玉镯,她慢条斯理:“伪造成意外,怎么样?”

话音方落,镜中景象再变。

施黛听见谢五郎倒吸一口冷气。

这次的画面更清晰也更真实,俨然是以跪姿被绑缚在地、泪流满面的叶晚行。

谢五郎一时腿软,险些站不稳:“夫、夫人!”

可惜孽镜上的只是投影,叶晚行身在何处,除了凶手,没人知道。

聂斩目瞪口呆:“这……凶手想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叶晚行颤抖的低语。

“是我……是我和百里泓。”

落下两行清泪,她浑身战栗:“大哥大嫂的死,是我们两人一手策划。阿良请来一位高人,助我们杀了大哥。”

不是错觉。

施黛窥见她颊边闪过一抹清光。

像是……刀光。

“崔言明,也是我们杀的。”

叶晚行道:“当时阿泓已成家主,在那个节骨眼上,我们不能出岔子。”

她猛地一哆嗦,仰头疾声:“我全说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聂斩小声:“凶手在她旁边?”

施黛点头:“嗯。”

又是一道刀光乍现,叶晚行余下的求饶尚未出口,神态骤变。

“你说过,会饶我一命。”

瞳孔映出逼近的人影,她眼中血红更甚,几乎嘶吼:“你——!”

不等叶晚行说更多,刀光化作实质性的刀锋。

直刀没入她心脏,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

刀尖抽出,留下狰狞血口,竖直一道,一气呵成。

下一刻,血如泉涌。

镜中倒影被血气笼罩,红得刺眼。

一袭黑袍慢悠悠往前,姿态从容,露出染血的衣角。

黢黑面具下,那双眼静静下垂,投来似散漫、也似兴味盎然的一瞥。

下一刻,黑袍人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啪。

*

万物陡然崩塌。

似曾相识的恍惚感卷土重来,施黛握紧手里的驱邪符。

没成想一睁眼,周围竟变得亮堂起来。

地狱般的幻境仿佛成了一场梦,她回到百里氏富丽堂皇的宴堂。

明烛摇曳,酒香怡人,桌上是奢华精巧的各式佳肴,而今全作残羹冷炙。

他们这是……离开幻境了?

意识到这一点,席间爆开声声尖叫。

除却与施黛相遇的几人,被卷入幻境的,还有不少分家长辈和丫鬟小厮。

莫名其妙在地狱里走上一遭,人人尽是心胆俱裂,此刻平安归来,喜极而泣。

“回来了。”

阎清欢没什么实感,捏了捏自己侧脸:“幻境……结束了?”

他一句话说完,晃眼瞥去,吓得原地蹦了下——

宴厅偌大,正门敞开。

与长廊交接半明半昧的地方,是四具死状不一、跪倒在地的尸体。

百里箫,百里良,百里瑾,与被一刀穿心的叶晚行。

无一例外死不瞑目,面容扭曲。

今夜的所见所闻太过骇人,席间哭声喊声响成一片。

有人欲要仓皇逃离,撞上四具尸体,骇得瘫倒在地。

沈流霜熟稔掏出镇厄司令牌:“诸位莫怕,此事已了,不会再有危险。”

她身形高瘦笔直,衣袂萧萧,自有一派沉静风骨。

加之声调柔和,不失凛然之意,很能让人信服。

“还请诸位在此静候片刻。”

沈流霜道:“我去请越州的镇厄司。”

“阿湘小姐可清楚镇厄司的位置?”

谢五郎抹了把额间冷汗:“我领你去吧。”

他正欲离开,挪步之际,被人轻轻拽住袖口。

谢五郎回头,见到施黛含笑的脸。

烛火映照下,她的双眼亮如冷焰。

“谢管家就不必去了吧。镇厄司的位置,流霜姐问问外面的丫鬟小厮便是。”

施黛说:“席间的大多数人我们不认识,要劳烦您去安抚一番。”

谢五郎没拒绝,满面堆笑应下:“好嘞。”

沈流霜颔首离去,谢五郎依言去安抚哭哭啼啼的男男女女。

施黛累得腿软,精疲力尽坐上紫檀木椅,听聂斩凑上前来悄声:“你怀疑他?”

“管家?”

阎清欢探头:“孽镜地狱里,管家不和我们在一起吗?”

他们甚至一同目睹了叶晚行被杀。

施云声挤进一个小脑袋。

江白砚抱剑立在一边,静默无言。

“你们算一算。”

施黛说:“百里青枝、青儿、宋庭、秦酒酒……我们遇上的所有人,都至少有一轮始终没离开吧?”

“嗯。”

阎清欢乖乖点头。

按照正常逻辑,这些人都可以被排除嫌疑。

接下来需要做的,是问一问其余的丫鬟和小厮,他们分别遇见过谁。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施黛说:“每一次,都有不同的人被传送在一处。”

阎清欢没听懂:“什么?”

施黛挠头:“也不是不行……”

只是没必要。

而且,正如聂斩所说,凶手一定是有单独作案时间的人。

当绝大多数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轻轻松松做个排除法,凶手不就被找出来了吗?

这样做,伤敌为零自损八千,无疑在给凶手自己制造麻烦。

施黛不觉得对方这么蠢。

那么,让众人相遇的理由是什么?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不在场证明一种解释。

第三次和第四次,他们真真切切见过黑袍人本尊。

这样的情况下,凶手要如何给自己创造不在场证明?

“始终跟在我们身边的,一定不是凶手。”

施黛沉吟:“说不定,凶手正是利用这个思路……”

来了个反向思维。

聂斩来了兴趣,顺着她的话问:“哦?怎么说?”

“第二轮里,叶夫人与青儿、流霜姐和宋庭开局就在一处。”

施黛道:“第三轮里,宋庭被传开。打个比方——”

“只是打比方啊。”

她想了想,嗓音压低:“宋庭在第二轮得到不在场证明,接着在第三轮杀人,不就没人怀疑他了?”

身边静了一瞬。

阎清欢有点宕机:“可是第二轮,百里良确实死了啊。那时的宋庭和流霜在一起,谁能杀百里良?”

江白砚猜出施黛的意思,轻笑道:“另一个人。”

施云声一愣:“另一个?”

“既然叶晚行笃定崔言明是斩心刀,而这次的凶手继承了斩心刀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