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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妖覆灭,石壁上枝蔓尽落时,这场心魔也就到了尽头。

梦里的龙平只是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心魔已经把他吓得够呛,待进入魇术母体,不知还要受到多少惊吓。

在眼前景物消散之前,谢星摇特意叮嘱:“等石室消失,我们会看见一座黑漆漆的城。那是一场虚幻梦境,你到时候不要害怕,耐心等我去找你汇合,好不好?”

她语气柔和,男孩怯怯点头。

于是身前所见的一切袅袅如烟散,当谢星摇再眨眼,果然来到绣城。

还是和上回一模一样的深夜,与之不同的是,这次她被传送到了城中。

已经能强制性将人拉入魇术母体,这或许意味着……幕后主使的力量有了极大突破。

此地诡谲阴森,不知潜伏着何种危机,谢星摇手中暗暗凝出法诀,四下张望。

她正置身于外城的一条长街,街中悄怆幽邃、静谧无人,四面八方见不到一盏亮灯,唯有天边残月盈盈生辉,在棉絮般散乱的云层里,洒落几缕亮芒。

平日的繁华之景地覆天翻,就连街边的花树也令人心生忌惮。婆娑树影被月光缓缓拉长,冷风拂过,好似魑魅魍魉浮动的身姿。

处处都是惹人不快的气息。

谢星摇静静聆听耳畔风声,倏忽之间,听见风声一急。

她飞快转身,在不远处望见熟悉的青衣。

“……晏公子。”

谢星摇叹气:“你总是这样悄无声息,有点吓人。”

晏寒来:“身法使然——听谢姑娘的语气,难不成从未修习过身法。”

他一如既往说话不好听,但在这座空荡无人的城池里,晏寒来无疑是她唯一信得过的队友。

谢星摇没理会这句阴阳怪气:“对了,这里为何只有我们两个?龙平的心魔被破,应该也会来到绣城。”

“或许同神识有关。”

晏寒来道:“魇术母体强行将我们拉入绣城,显然是动了不让我们离开的念头。你我二人皆是修士,神识强而稳固,因此来到较为安全的外城;至于龙平,应当在绣城深处。”

谢星摇一愣:“深处是指——”

“魇术母体发源之地。”

这就危险了。

倘若他们三人同行,龙平还能得到保护。这座城显而易见地杀机重重,留他一人进入深处,可谓九死一生。

“根据我们已知的所有情报,城中沈府最不对劲。”

谢星摇:“我们一起去沈府看看?”

*

这座“绣城”的气息很让人生厌。

起初他们置身外城,只能感到一股不太舒适的威压。

等顺着长街慢慢往里,月色渐淡、天色渐黑,四下蔓延开浓郁黑气,如同浑浊沼泽,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

耳边只剩下风声和树叶摇晃的声音,像极呜咽。谢星摇明面上保持镇定,实则心里发慌,暗暗唱了好几遍《好运来》。

沈府立在黑雾之中。

晏寒来先她一步迈入大门,确认无事,淡淡投来一道视线。

谢星摇紧随其后,被府中阴冷的寒气冻得一哆嗦。

沈府面积极广,前院、中院皆栽种了团团簇簇的繁花绿树。

花香连绵,勾连起亭台座座。后院里的建筑最大也最高,足足有数十层高度,听说是沈府老爷为将春色一览无余,特意修建的观景阁。

《天途》里,与沈惜霜的最终决战就发生在观景阁中。

想着想着,谢星摇蹙起眉头。

这座府邸偌大,龙平不知被带往了何处。宅子里指不定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倘若大声呼喊、暴露了位置,他们三人都得遭殃。

但要是一处一处地找,不仅费时,还不一定能找到。

更何况……他们还要尽快找出一切的真相。

“我们继续往里吧。”

谢星摇压低嗓音:“这地方——”

她话说时转头看向晏寒来,目光瞥过,发现他正盯着一片角落瞧。

顺势望去,原来是前院里栽种的花。

沈府光线暗淡,谢星摇之前只匆匆一瞟,如今随他看去,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丝不对。

前院里的花丛争奇斗艳、明丽鲜妍,然而细细端详,每棵树上居然长满了不同的花朵。

绝大多数是桃花,周边零零星星镶嵌着杏花、梨花、刺槐花与玉兰花。

桃花开得最盛、艷丽如霞,其余花朵要么只结出了小小花苞,要么生机颓然,在冷风中轻颤。

最为诡异的,是花丛树干。

桃枝妖艳,向墙里墙外各处生长,无边浅粉里,显露出一片片翠色将滴的竹枝。

竹枝并非由竹干生出,而是嫁接一般长在桃树之上,翠绿与粉白两相交织,尤为格格不入。

“像是……”

谢星摇沉声:“桃花汲取了所有养分。”

梦由潜意识产生,梦中所见,皆有寓意。

桃花汲取其它花朵的养分,的确能与原著对得上——

沈惜霜身为桃花妖,剥夺他人的神识促进修为增长,无疑是一种掠夺。

但为何……桃树会连着竹枝?

比起花朵,枝干才是植物的主体。竹子与桃花的羁绊,恐怕比那些梨花杏花更深。

线索太杂,谢星摇毫无头绪,正在思忖间,肩头被人轻轻一拍。

多亏晏寒来的这道提醒,她从沉思里挣脱而出,敏锐察觉到一股妖气。

来了。

魇术母体绝不可能风平浪静,谢星摇手中掐诀,望向妖气源头的方向。

她和晏寒来的修为都被大大压制,沈府威压如此厚重,里面的精怪实力定然不低。

希望……不要有事才好。

黑雾弥散,威压沉沉,一道灰影自廊间缓缓踱步,不消多时,显露出魁梧健硕的身形。

以及铺天盖地的杀气。

“何人擅闯此地。”

灰影步步靠近,月光暗淡,逐一映亮他尖利嗜血的犬牙,布满血丝的双眼,以及手中锋利的长刀。

当他咧嘴笑开,周身妖气氤氲,喉音沉如山压:“擅闯者——”

最后一个“死”字没来得及出口。

因为不远处的红裙少女先是一愣,旋即十足欣喜般睁大双眼,打断他的台词吟唱:“大人!是你吗大人!”

犬妖:……

犬妖:???

等等他有点儿懵。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犬妖还是下意识皱起五官:“啥?”

谢星摇不给他反应的时机:“是我大人!还记得溟山吗?我们见过啊!”

幸运。

大幸运。

人生何处不相逢,本以为即将迎来一场死战,然而当灰影走出雾气,她居然见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正是龙平心魔中,被她一路走一路骗的犬妖。

只不过来到绣城,他收起了那对标志性的毛绒绒耳朵。

想来也是,藤妖被仙门道长剿灭,溟山里的精怪们自然会四处逃窜。没想到阴差阳错,犬妖居然到了沈府中。

送走一个工具人,立马又来一个。

巧了啊这是。

“我曾运送人族献给藤妖,得了大人你的协助。”

谢星摇道:“大人仔细想想,溟山,石门,敲开石门就能进去的石室!”

晏寒来:……

龙平的心魔和如今这场梦境,是两个彼此独立的故事。

谢星摇虽在心魔里见过犬妖,但对于这场梦里的犬妖来说,她只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也就顺理成章地,不知道她曾屠灭过老藤。

更何况,她说得太准确了。

藤妖食人、溟山中隐秘的石门,这些全是不为大众所知的秘密,只会告知信赖之人。

溟山已覆灭多年,为藤妖供奉食物的人族有十几个,或许……过去这么久,人员又那般繁杂,真是他忘了?

犬妖有了短短一刹的神志恍惚。

“多亏有各位大人的照拂,我才终于到了炼气中阶。没成想天降噩耗,溟山居然出事了。”

谢星摇乘胜追击:“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穷困潦倒,没一处落脚的地方,恰好听说大人你在沈府,便想着来投靠试试。”

她说着一顿,语意渐深:“大人,我还记得在溟山时,你总会露出两只犬耳……时过境迁,它们也不见了。”

犬妖刹间抬眸。

是了。

当初居于溟山的他桀骜不驯,时常以半妖半人的模样示人。这是他多年前的小习惯,倘若这姑娘是仙门之人,哪会把这种事记在心上。

唯一的解释,是他们曾经的的确确有过交集。

犬妖恍然大悟,晏寒来冷眼旁观。

的确很有交集,你被稀里糊涂骗了一路,如今被卖还要帮着她数钱。

“正是,正是!”

犬妖将他们二人飞快打量:“来投靠我?很有眼光。实不相瞒,我已做到了沈府高级护院的位置——”

他言语间现出几分得意之色,话没说完,被另一道女音骤然打断。

“护院。”

一只树妖自雾里现身,四肢皆是长藤,面目模糊可怖:“发现一个擅闯者。”

擅闯者。

谢星摇心下一动。

进入绣城的只有他们三人,也就是说——

“哦?”

犬妖抬眸,声调懒懒:“押过来。”

他话音方落,远处响起几道凌乱脚步。循声望去,瘦弱的男孩被花枝死死缚住,不时奋力动弹、妄图挣脱。

花藤紧紧缠进皮肤,越是挣扎越是痛苦,衣袖已然渗出血色,龙平暗暗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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