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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眨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放眼望去寻不着人影。这些飘荡的花妖犹如鬼魅,很快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

听它们说,自己即将被献给这里的小头头。

听它们说……距离溟山覆灭,已过去十多年。

虽然捋不清楚状况,但落入恶妖手中,毫无疑问唯有死路一条。临近死亡,他心中居然没有太多的恐惧,更多是不甘心。

等见到那小头头,就算不能杀了对方,打他一拳、踢他一脚也好,至少能证明自己不是个缩头乌龟。

不知道那对哥哥姐姐怎么样了。

在如此艰险的环境里,他们定然也在苦苦求生。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低落,心中为他们二人祈祷一番,再抬眼,龙平已能看清前院几道影子的轮廓。

一黑一红一鸦青,都说红衣最是凄厉,那红衣人铁定不容小觑——

等等。

目光渐渐凝聚,男孩的神色里,现出一丝不合时宜的茫然。

鹿眼瓜子脸,这个姐姐,他曾经见过的。

四目相对,谢星摇无比惬意伸一伸懒腰,朝他露出微笑。

龙平眼角狂抽。

不对吧。不正常吧。不符合逻辑吧。

——怎么又是你啊???

心有所感,他面无表情挪动视线,看向她身边。

青衣少年神情淡淡,黑衣犬妖春风得意,正昂首轻笑。

他笑得居高临下、趾高气昂,分明是一副上位者姿态,不知为何,龙平却打从心底里生出浓郁的同情。

从一场心魔到另一场梦境,从溟山到绣城,从十年前到十年后。

——你又成受害者了是吗???

*

与此同时,梦境之外。

白天的绣城华美光鲜,无边春色如水轻漾。

月梵坐在一家食肆中,徐徐饮下一口热茶,向着身侧的姑娘扬唇轻笑。

沈惜霜听闻他们穷得只能喝西北风,出于对侠义之士的敬仰,特意宴请几人来此用餐。

谢星摇和晏寒来纷纷入梦,昙光是板上钉钉的反派角色,此刻受邀坐在这里的,只有她和温泊雪。

[别担心各位,有的人离开了,但他其实还在。]

昙光独自坐在食肆角落,悄然传音:[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沈惜霜已经觉得温道长是个可靠之人,但因为种种原因,她现存最多的情绪,是同情。]

月梵默默分析:[沈惜霜在寻找仙骨的祭品。仙骨珍贵,祭品也定要经过精挑细选,我们需要把同情转化为欣赏,让她觉得温师兄配得上献祭仙骨。]

昙光点头:[就是这样!放心,我已经整理了恋爱游戏里的一百种攻略方法,准能蹭蹭提升好感度,温道友照做便是。]

温泊雪有些紧张,应了声“好”。

他今天做了充足的准备,为配合贫穷人设,甚至穿上一身堪比丐帮弟子服的外袍。

……虽然他觉得这件衣服有些花里胡哨,但月梵和昙光拍着胸脯保证,它最能彰显散漫不羁的浪子风度。

沈惜霜的线索至关重要,为了谢师妹和晏公子,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妥当。

“可惜谢姑娘与晏公子不能到场。”

沈惜霜颔首轻声:“各位除魔辛劳,今日便放心大胆品尝佳肴吧。”

[首先,要想营造一个可靠的形象,眼神非常重要。]

昙光道:[要凛厉,要冷酷,要放电,要含有三分淡漠四分正气五分漫不经心——]

[停停停!]

月梵:[你这扇形统计图超过百分之百了都!]

“温道长。”

沈惜霜笑看他一眼:“你眼睛不舒服吗?为何一直斜斜觑着?”

温泊雪停下挤眉弄眼:“……眼睛,我眼睛的目力向来不大好。”

他说得磕磕巴巴,沈惜霜却是一笑:“是吗?我也不大能看清东西。”

“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分辨不出颜色。”

见温泊雪目露困惑,她语意温和:“有时离得远了,就看不见远处的景色。”

“这是为何?”

沈惜霜笑笑:“也是生来就有的症状,我已习惯了。”

[让眼神见鬼去吧。接下来是嗓音。]

昙光扶额:[小说男主角必有一副磁性沙哑的嗓子,试着把音调压低,你就能撩人于无形。]

温泊雪:……

温泊雪低咳一声:“沈小姐,你想吃什么?”

“温道长与月道长随意挑选便是。”

沈惜霜一怔:“温道长莫不是着了凉?嗓音为何如此沙哑?”

温泊雪停下压嗓子:“……小时候,我天生有点破锣嗓。”

[又是半瞎又是破锣嗓。]

月梵瞳仁剧颤,喝茶压惊:[这是破布娃娃吗?我们怎么又成卖惨的了?]

昙光:……

昙光咬牙:[没问题,还有机会。接下来是点单时间,你请客,专挑名字好听的点,告诉她自己前些时间降妖除魔,今日终于得了报酬,不想委屈她和自家师妹。]

月梵好奇:[为什么是名字好听?难道价格不重要吗?]

[专点贵的,会被当作暴发户,很没情调。]

昙光:[比起大鱼大肉,做工精致的小菜才是千金小姐的最爱——更何况是沈惜霜这种性子。]

这番话宛如醍醐灌顶,温泊雪乖巧点头,翻开菜单第一页。

字好多,好复杂。

身为二十一世纪土生土长的新青年,对于修真界古文,他大部分不认识。

“这位公子,”身侧的女侍笑得礼貌,“有什么中意的吗?”

“要一份这个。”

温泊雪整理好思绪,食指纤长,轻点纸面:“这是……玉池醉醉虾。”

一片寂静里,他似乎听见女侍强忍笑意的轻咳。

[从右,往左。]

月梵又一次喝茶,指尖微微颤抖:[不是从上往下念。]

温泊雪耳根一阵发热,静默垂头。

他方才从上向下念出了最右一竖行的所有字,此刻横着往左,赫然见到另一片崭新天地。

“玉带虾仁”“池塘莲花”“醉鱼”“醉虾”“虾炖蛤蜊”。

合在一起,成了他的玉池醉醉虾。

好家伙。

这回成文盲了。

[……算了,你还是找个贵点的吧。]

昙光以手掩面:[装不成知书达礼,土豪就土豪吧,至少还能为她花钱。]

“师兄,你又在开玩笑。”

月梵适时开口,礼貌笑笑:“沈小姐见笑了,师兄他总爱玩文字游戏。”

“是是是。我认真看看。”

白衣青年弯眼轻笑,再开口时慢语轻言,风度翩翩:“姑娘,劳烦来一份最贵的琳琅满堂。”

他这回看得清清楚楚,这道菜后面跟着四位数。

字也简单,不可能认错。

不知为何,四下再一次陷入静默。

“公子。”

女侍深呼吸,再深呼吸:“琳琅满堂是我们店名,后面跟着的数字,是门牌号地址。”

温泊雪:……

沈惜霜试探性开口:“不如,我来点单?”

角落里的昙光拿光秃秃的脑门哐哐撞墙。

温泊雪试图解释,挽回几分形象:“其实我学过认字,只不过家乡那边的文字和这里不一样——小时候,奶奶还夸过我字迹很漂亮。”

沈惜霜从他手里接过菜单,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月梵又又又一次喝茶。

修真界早就统一了文字语言,若说仍然保留着小众文字的地方,唯有那些人迹罕至的贫苦部落。

温泊雪出言解释之时,她已在脑中勾勒出了故事背景。

男孩深居于大山之间,他的笑容朴实无华,他的丐帮弟子服洗得发白,他用生来就有的破锣嗓,一遍遍念出古旧的部落文字。

而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他身侧,用布满皱纹的手掌轻抚他脑袋——

……大山的孩子,更惨了啊!

[怎么会这样?]

昙光抓狂:[这都能毫无火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某些地方不大对劲。]

月梵说着蹙眉,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最终迟疑道:[你觉不觉得,温泊雪今日的穿着打扮,非常似曾相识。]

[有吗?]

温泊雪低头,匆匆扫视自己的外衫:[这不是你们俩精心为我挑选的,还说很文艺范、很日系风吗?]

昙光抿唇,不动声色挪动目光,将他打量一番。

灰扑扑的深色布料,身前身后隐约可见三块补丁,色泽不一,完美契合不太有钱的江湖浪子人设。

陡然之间,他悟了。

不远处的月梵同样豁然开朗,与他默默对视一瞬。

二人心照不宣,鹌鹑般愧疚低头,没再传音。

但见沈惜霜身姿袅袅,眉如远山,举手投足尽是画意,好似灼灼芙蓉。

而她正对面。

是一瓶端坐着的人形椰树椰汁。

椰树椰汁,不配拥有好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