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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玉微微一愣, 被她哽得说不出话。

林妧忍着笑把甜点放在桌面上,低头时正好能看见他覆盖在笔记本上的右手。

少年手指修长,因为长久未见阳光而格外苍白, 手背上伤痕处处, 尚未痊愈的伤口旁凝固着层层血渍, 目光再往上,能见到他的手臂。

林妧轻轻吸了口冷气。

迟玉手臂瘦得惊人, 血痕与青灰血管交织蔓延, 手腕则弯成一个极度扭曲的弧度, 让整只手掌软绵绵耷拉在桌子上。

显然是腕骨整个都断掉了。

感受到她的视线,少年安静地把手挪到身后。他下床急切, 没有穿鞋, 因为太瘦而显得脚踝高高凸起, 同时也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看他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样子, 大概腿上也受了重伤, 看起来实在是, 有点太惨了。

林妧想, 她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来给他送些小甜点就已经算仁至义尽。

然而在下一秒,就自觉帮他打开双皮奶瓶盖,拿起一旁的小勺:“上床。”

迟玉紧抿着薄唇,用阴鸷黯淡的黑眼睛阴沉沉地看她:“你不用同情我。”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在停顿一秒钟后冷声补充:“你已经听徐子默说了, 我病情发作时不受控制,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起伤人。更何况——更何况我一辈子都只能呆在收容所, 除开这具怪物般的身体一无所有,就算你对我再好, 也什么都得不到。”

林妧瞪大眼睛:“所以说,你之前一直在装睡?”

她的关注重点完完全全错掉了。

迟玉又被噎了一下,冷着脸继续说:“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如果你再三来烦我——”

他话没说完,嘴里就被喂进一勺双皮奶。

林妧把双皮奶放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每一瓶的份量都并不算多,正好当做茶余饭后的小点心。她手中的铁勺精致小巧,带着一点点凉意,轻而易举就能塞进迟玉张开的口中。

虽然在常温下放置了一段时间,但双皮奶还是残留了一些冰冻后凉丝丝的温度,哪怕他之前有再多的烦恼与愠怒,也都被这股清爽冷气全部冲散了。

这道甜点口感非常浓郁,薄薄一层奶皮嫩滑柔软,带着点小小的韧性,接触到口腔壁和舌头时,恍若轻纱渺渺地覆盖而下。

奶皮之下,便是香软细腻的双皮奶本身。滑溜溜的触感像不停流窜的水流,刚一入口,淳正奶香就在刹那间蔓延到浑身各个细胞。因为加了柠檬汁,鸡蛋腥气被全然驱散,只余留下微风般轻盈爽口的柠檬味道与厚重蛋香,两种口味混合交融,变成丝丝缕缕诱人的清甜。

随着双皮奶入口的,还有顶部装点的粒粒红豆。红豆被煮得烂熟,完全不需要牙齿咬开,刚被舌尖一碰就化成细细粉末,贴合在每一块被碾碎的奶块上,带来谷物独特的沙糯口感。

奶香、蛋香、柠檬微甜与红豆醇香在这份小小的甜品中完美融合,嫩滑得犹如液体的触感更是令人舍不得咽下,迟玉的喉结微微一滚,沉默着将它吞进喉咙。

林妧完全无视了他之前那番自暴自弃的狠话,举着勺子问:“怎么样?”

她说话时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满怀期待的笑从眼底溢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少年心头的阴翳尽数抹去。

在这次发病后,他曾和徐子默认认真真谈过一次话。

后者知晓他与林妧曾经的关系,一针见血地告诉迟玉,他们两人不应该继续保持联系。

随着交往逐渐加深,林妧很可能会察觉他过去的身份,到那时覆水难收,只会徒增烦恼与尴尬。

于是他尝试着拒绝,想要把她从身边推开,可是——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愿意靠近他。在这间沉寂许久的房屋里,少年曾经艰难地熬过一次次死亡和复生,所有苦痛都不为他人知晓。他形单影只,孤独到连与人开**谈的机会都寥寥无几,直到林妧在那天推开房门。

她是这么多年来,迟玉生命里唯一的变数。

而那个人又恰好是她。

眸光阴沉的少年垂下眼睫,声线比双皮奶更软,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之前的固执冷漠,认输般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吃。”

没有人能抵挡甜食的力量。

如果有,只能是因为甜食数量不够多。

林妧心情大好,又喂给他一大勺:“我也很喜欢它的味道,香香甜甜,吃再多都不会腻。”

她想起什么,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你记下那些奇奇怪怪的情话,是不是因为看上了哪个小姑娘?真有喜欢的人,就应该多出去和她见面啊,如果一直呆在地下六层,只有我会偶尔来看看你。”

她用了开玩笑的语气,迟玉却对此格外上心,用无比认真的口吻快速应声:“我没有。”

仿佛是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严肃,少年微不可查地红了脸颊,笨拙地转移话题:“你不要对我太好。收容所有规定,员工不能和地下六层的收容物频繁接触,你如果经常来这里,别人会想歪。”

林妧面不改色:“你让我不要对你好,我就真的乖乖听话,那样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迟玉低头看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红晕终于从耳根生长到苍白脸颊上。

他的声音被压得低沉,加上不久前发病时伤了喉咙,说话模糊得难以分辨,软软地融化在周围空气里,像是不服输的赌气那样说:“那你多照顾我。”

林妧笑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啰。”

他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人在闻言的瞬间脸庞通红,浑身滚烫的热气把眼眶也染出一圈红色:“你不觉得很没面子?”

“无所谓啊。”她微微偏着脑袋,“面子是什么东西,又不能吃。”

迟玉不说话了。

他真是完完全全说不过她,不管怎样反驳,都会被越吃越死。

“再说了,禁止和地下六层频繁接触,那是收容所的规矩,”一双桃花眼斜斜睨下来,林妧用了理所当然且不容置喙的语气,“对你偏心,是我自己的事情,谁也管不着。”

偏心。

这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词汇,被她轻飘飘念出口。可迟玉却莫名觉得,它居然要远远胜过那个本子上所有长篇大论的风花雪月,只需要轻轻一挑,就把他的整颗心脏都勾起来。

偏偏林妧本人却并没有多么在意。

在那之后,林妧又耐心地给他投喂了带来的白玉卷,迟玉变得乖巧很多,大多数时候一言不发地安静吞咽,脸上翻涌的红潮也慢慢褪去。

自打咽喉受伤,他吃东西的速度就变得很慢,每次都要经过细细咀嚼再往下吞,这让林妧想起小口小口吃食的猫,同样都是矜持又小心翼翼。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望着少年棱角分明的脸,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你让我想起曾经认识的一个朋友。”

迟玉的身体隐隐顿住。

他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慢悠悠问:“所以,你是因为我和那个人很像,才特意来缠着我?”

“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林妧毫不犹豫地出声反驳:“那个人非常非常温柔,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你要是能多笑笑就好了。”

迟玉垂下柳叶般细长的眼睛,眸底一片漆黑:“他现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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