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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纪驰跟大家离开,夏安远没有再跟上去。

他转过身,脚步很缓慢地回到刚才他们坐过的那个位置,安静坐了好一会儿,再伸手去碰纪驰刚才动也没动过的水杯,或许还留有一点余温,但隔着玻璃,他摸不出来。

这时候身体的感觉很奇妙,是空的,是飘的,刚才他听那首曲子时的反应没有错,他就是变成了魂,和空气一样昏昏沉沉,感受不到冷暖、呼吸,还有时间的流逝。

但他能感受到心跳。这时候才有心脏的狂跳。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走到了纪驰面前,跟他说了那么好些话。其实他觉得羞愧,因为这颗心已经破败不堪,被他献宝一样突兀地捧到纪驰面前,太冒昧,太寒碜,也太不体面。

可他身上只剩下这个能勉强拿得出手的东西。

眼前像又晃过适才顿了好久的纪驰,晃过他即使这样也仍然保持沉默、最终还是往外走去的背影。

被自己吓到了吗,觉得现在这个夏安远和之前的判若两人吗。

无论怎样,纪驰不愿意收下他这颗心,甚至伸手将它推回了夏安远的胸膛里。

所以他这时候才感觉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焦躁、不安。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急速的心跳让他只是呼吸都感到精疲力竭,或许在和纪驰说完话的时候他就耗尽了力气。他搞不明白现在心脏跳这么快是因为什么,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见上纪驰的面了?因为那么直接地把这些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因为他吃了太多抗抑郁的药,引发的病理性心律加快?还是因为纪驰不要它,所以它难受、挣扎、在胸膛里痛得死去活来。

夏安远没有要再去球场上对纪驰亦步亦趋的意思,他有些怕,怕现在的纪驰或许并不愿意见到他牛皮糖一样黏着自己,怕纪驰觉得自己烦,怕自己影响到他们打球的心情。但他也不舍得走,不舍得离开这片能跟纪驰共同呼吸的天地。

他凝固地坐着,时间和空气也好像跟着凝固了。

隐约之间,侍者似乎来问过他几次需不需要什么服务,夏安远没说话,只是沉默看着那杯水,看着侍者将它拿走,又换了杯新倒的来,看着水汽热腾腾地往上升,不知过了多久,白色的雾气慢慢变透明,又再度消失不见。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出现幻觉,也有可能是在漫长的寂静中做了个梦,梦里的画面像在放刮花的光盘,画面和音效都卡出了马赛克,勉强才能辨得出人形。只有最后的画面看得清,是在他和纪驰的家,是他离开的那一晚,纪驰坐在沙发上,头深深埋下去,视线里烟雾飘渺的。

他听到纪驰低低地说,夏安远你走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不知道是被这句话惊醒还是被谈笑声惊醒,听到声音,夏安远突然站起来,往门外一看,纪驰和那几位已经换好了衣服正要往外走。

纪驰走在最后。

夏安远没追出去,只是隔很远地跟着,最后站在大门后默默地看他,看他出了门,一排豪车已经停到了不远处,司机打开车门请他上车的时候,他顿了片刻,忽然有个想要往后看的动作,但并没做彻底,脑袋只是转了一半,又很快别过去,紧跟着立刻上了车。

像察觉到自己,又像完全没察觉。

车开远了,大厅里又安静下来,夏安远这时才后知后觉到脖子的酸痛,他伸手揉了揉脖子,也准备要离开。

忽然有人叫他,“夏先生。”

夏安远下午见过这人,是跟着纪驰的那个球童,他对他程式化地一笑,将一张卡片递到夏安远面前,什么也没多说。

那上面印着纪驰公司的logo,再往下,纪驰的名字下有一串号码,是他的工作电话。

纪驰对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不言而喻。

看了很久这张名片,将那串电话摩挲再摩挲,夏安远把头埋下去。他应该开心的,可喉咙、心脏、肠胃,这时候都在烈烈作痛,他不知道该按着哪里,最后只是用手捂住了眼睛。

马不停蹄赶回直播间,夏安远也还是险些迟到。他跟几位工作人员连连道歉,妆是来不及画了,他换了件衣服就坐到了镜头前。

白天一些杂七杂八的工作虽然紧凑,但中间还是能腾出一点空隙,他会趁机到纪驰公司楼下碰碰运气。晚上就不太行了,几乎每晚八点钟开始他就得开场直播,一直到十二点才能休息。

他跟白医生沟通过,白医生说,其实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很不利于他的治疗,尤其是网络上的一些言论,虽然一部分能起到鼓励他的作用,但总会碰到对他不太友好的,负面输入比正面输入更容易到影响人的情绪。而且他第一个疗程的治疗还没有太大的成效,着急去做这些工作,反而会加速压垮自己。

但夏安远觉得效果挺好的,他今天在纪驰面前表现得就很好,手部无意识震颤的时间也比之前要少得多。只是因为吃药,身体难免会受些影响,太嗜睡,精神恍惚疲惫,经常性干呕反胃,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感觉喉头泛着苦,大概是反流性的胃炎。

但只要能见到纪驰,这些副作用根本算不上什么,别说那些评论了。

这种评论夏安远这阵子见过很多,弹幕时不时会刷点什么类似“真丑”“难听”“五音不全先去报个音乐培训班吧”“现在是什么人都能干直播了”“不会唱歌建议别唱,不会直播建议别播”“整得不错,哪家医院?就是这个下巴看着有点假,咱就是说do出来的脸就别营销纯天然”的评论,又或者对他有点了解的会问他的过去,问他是不是真的高中都没毕业就在工地上打工搬砖,问他以前在KTV除了卖酒有没有卖过别的什么,或者问他“看你这样也不像打工的,真的不是炒作立人设吗?”

但好在无论是好的坏的,刷屏的人很多,偶尔看见几条不太友好的,没两秒也就顶上去了,夏安远并不觉得生气,也没过多做回应,在他看来,这些评论其实跟他以前被席成他们骂那样没什么区别。

有时候他会想不通,按说他觉得自己心理承受力还是挺强的,怎么会得了这个病。白医生听完告诉他,抑郁症的病因和发病机制尚不清楚,遗传因素、心理社会因素、神经生化因素、悲观人格特质、应激生活事件,或者疾病、酗酒、滥用药物,都对这个病的发生有明显影响,没办法一言以概之。但现在夏安远既然有这么强的自救意识,相信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抱着这个念头,夏安远极速适应了连轴转的工作。

一开始对着手机屏幕看着自己的脸说话时他还会有点僵硬,这段时间已经好多了,唱一会儿歌就发呆歇一会儿,偶尔会挑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弹幕回答,大家也都快习惯他这种直播方式。

今晚可能是要到纪驰电话的原因,他唱着歌突然就想到,纪驰有没有可能看到他的直播呢。之前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一想到了,感觉就好像在隔着手机对纪驰唱歌一样,即使今天纪驰的态度让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打了个磕,继而忽然走了神。

被同事提醒回过神来的时候,弹幕都刷爆了,问他想什么呢唱着歌怎么就卡住了。屏幕里的夏安远耳朵尖红通通的,签订合同的时候在恋情这块儿明确做了要求,夏安远思考得越久,弹幕就刷得越快,最后他看着屏幕,只能回答说:“对不起大家,确实走神了,突然很想一个人……一个我特别特别好的家人。

处理完一点收尾工作下班,已经是午夜了。

夏安远住处离公司很近,他一般走着回去。回到住处,他先用这个号码去搜纪驰的微信——他们重逢了这么久,竟然连微信也没有加一个。这个号码搜出来的名字就是纪驰本人的名字,头像是公司的logo,看来真是工作号。

好友申请发过去很久纪驰都没有回,夏安远翻翻相册,把今晚在路上他拍的那张月亮用彩信发给纪驰,“驰哥,晚安。”

过了会儿又补上一条,“今天见到你好开心。”

纪驰始终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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