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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张辽更换的第三匹战马了,它很漂亮,四蹄皆白,如乌云踏雪,步履矫健轻盈,但刚过三岁,还称不上是一匹壮年战马,因此张辽鲜少骑乘,总怕它受伤。

但他现下必须倚仗这匹“踏雪”,来渡过这道难关。

阳光火辣辣的,将光与热散播在这片沸腾的土地上。

到处都是混战的士兵,到处都是鲜血与残肢。

在诱使曹营中的士兵偷偷搭起舟桥,过河偷捡战利品后,他与关羽按照既定的计策那般冲了出来,一路跑过浮桥,冲进了尚未来得及关闭的大营之中。

曹仁一共建了三座大营,中军在前,左右翼在后,壕沟栅栏,箭塔鹿角,都布置得十分精心,尤其这三座大营之内又有十数座小营,每座小营栅栏旁又内置箭塔,外布拒马,彼此间既能相互拱卫,又能在营门受到攻击时立刻关闭后面的营寨,以免军心溃散。

因而当骑兵冲进这些小营之中时,曹仁这样繁琐的布置立刻便起到了作用,他们只冲杀了前面数座营寨,曹兵便渐渐安定下来,在金鼓与令旗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使用防御工事抵御他们,并步步为营,将他们慢慢从营寨中赶了出去。

第一排长牌兵,第二排长矛手,两侧箭塔上无数弩手,一座接一座的小营之间又布满拒马,骑兵们很快出现了伤亡。

战马是强大的,当它们冲锋时,它们几近无所不能,它们可以摧枯拉朽般撕开阵线,如狂风荡涤劲草,所过之处只留溃败与死亡;

但它们也是脆弱的,它们会被拒马绊倒,会被长矛戳伤,会被弩箭射中,当它们因为受伤流血而不得不减缓速度,最后慢慢停下来时,那么原本被它们踩在脚下的士兵就可以挥动手中的环首刀,狠狠给这些战马一刀!

曹仁的营寨,正是为此布置的!

死在这里的每一名骑兵,每一匹战马,都难以补充!

四周燃烧着光与血的色彩,耳畔充斥着哀嚎与战马嘶鸣,张辽遥遥地又看了一眼中军营。

他已经连冲三营,其实离大纛已经不是很远。

他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已沸腾,要他再去冲杀一阵,只要再冲下一营,再冲下一营!他就可以接近曹仁所在的大帐!

曹仁身边自然有许多亲卫,但岂能比得过他?!

那面玄色鶡(he 二声)纹大纛穿过了层层的箭塔与栅栏,穿过了士兵与拒马,也穿过了鲜血与尸骸,燃烧在张辽的眼睛里。

他意识到了战争的美妙,同时也意识到了它的危险。

他紧握马槊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奔腾的淮水早已不复昔日的宁静。

河北岸已经沦为了战场,北岸的曹营士兵在拼命地拆浮桥,南岸的徐州士兵在拼命地架舟桥,而已经通过舟桥来到北岸的徐州兵就有了一个一目了然的任务:

他们必须死守这座桥,死守他们的退路!

尽管营中仍有骑兵在四处冲杀,四处放火,但曹仁已经安排了一队弓手出营,背靠营寨,两面以藤牌兵为援护,最前排则是推来放倒的马车。

队率一声号令,箭雨向着河边倾泻而下!

那闪着寒光的铁箭头穿过藤甲,穿过衣衫,穿过皮肤,狠狠地扎进了士兵的身体里——

他们容徐州人过河,已是犯了大错,岂能再容他们回去?!

河岸边顷刻间便被鲜血染红了。

陆悬鱼简单地清点了寿春一战所缴获的战利品,其中粮食是最重要的,其次是战马、武器与铠甲,再次是那些立刻能搬走的钱帛,至于金碧辉煌的寿春宫,只能先放在那里。

……她还特别贴心地给刘兰芝留了一些钱帛,方便她安置那些可怜兮兮的小美人,然后才回到了淮水南岸的营中。

她的士兵不足八千人,其中八百骑兵被张辽带走了,两千东莱兵带着民夫在寿春城内忙忙碌碌,营中还有五千人,还要帮忙看顾关羽那边的营地,一下子显得有点冷清。

但徐庶和太史慈看起来一点都不冷清,一听到她的马蹄声,立刻从帐篷里跑出来了!

“将军归来矣!”

她看了看太史慈的脸,又看了看徐庶的脸,忽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

“二将军和文远,”她问,“还没回来吗?”

但仿佛作为佐证一般,帐篷里又跑出了一个一脸焦急的关平。

不足十里之外便是战场,但喊杀声还没有传到她的帐篷里。

亲兵送来了水,她喝了几口就将杯子放下了,陶杯落在案几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战势很不好,但帐篷里还是很静。

她曾经随陈登出使鄄城时,曾经见过曹仁一面,因此现下可以仔细地回忆着印象里的曹仁是什么模样。

很奇异,曹仁在酒席上的表现完全是个蛮横而不修边幅的武将形象,与他此时在淮水北岸担任的作战任务大相径庭,以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她实在想不出他能够冷静而有筹谋地死守营寨。

尤其是现在这样,一步步地占住河边,却迟迟不曾派精兵出营,毁掉舟桥,仿佛给徐州人留了一条退路。

……他在等什么呢?

“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她回忆过之后,这样慢慢说道。

“堪为劲敌。”徐庶评价了一句。

“当初没在酒席上一剑戳死他,是我的不是。”

……这话有点没办法接,但太史慈立刻又一次请求了。

“文远与二将军皆陷敌营,不知生死!”他说道,“何不派我前去救援!”

“陆将军!”关平忍不住了,“我几次三番领兵冲锋,都未能过河便被逼退!该当如何!”

她看了看这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你该回去守营的,二将军不是要你守营?”

“……我父不知生死,我如何能!”

“我若是曹仁,我总得想方设法,伺机来劫你的营寨。”她说,“至于二将军和文远……”

几双眼睛一起盯着她。

“我自己去。”她说道。

徐庶又一次开口了。

“将军若去,则正中曹仁之计。”

她皱皱眉,“为何?”

“将军剑术冠绝天下,”徐庶说道,“难道曹仁会全无准备吗?”

……仔细再想想那条舟桥,她恍然地点点头。

“那么,先生有什么讨巧的计谋吗?”

徐元直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的神情,“取巧的办法自然有,不过需要些时间,若将军愿意穿八公山……”

八公山传闻是淮南王刘安同八公炼丹升仙之所,山势并不高峻,但连绵百里,其中穿行十分缓慢,七八日也是它,十数日也是它,而她初来乍到,并没有那个时间进山里细细地走一遍,将地图记在脑子里,绘出一条多快好省的路线来。

“既然这样,”她说,“子义心细,正可守营,至于攻坚之事,还是我来吧。”

“将军——!”

当她站起身时,似乎是被自北而下的寒风所带动,帐帘忽然被微微吹起了一个角。

盘桓在淮水两岸,清冽而温暖的空气中多了一丝血腥般的寒气。

那也许是她的错觉,却的确是她无比熟悉的。

当她走出营帐时,她看到属于自己的那面大纛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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