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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距离下邳还有二百里,但她走得并不快,每天不到五十里便会安营扎寨。

当一支军队在行进途中,它的斥候放出去就未必还能回来,因为这时候没有什么随身携带的指南针,更没有什么GPS导航系统。斥候在移动,军队也在移动,斥候跑出去几个时辰,探查过自己周围的动向之后,很可能再回来时就会发现军队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她因此必须拿出一部分时间给那些斥候补习地图学,要他们将淮阴到下邳一路上附近村镇山林沼泽等等情况记清楚,同时还不能走得太快,要给斥候们留有充分的返回追踪军队的时间。

军中有些武将对她的小心很不解,但徐庶倒是十分赞同。

这支军队当中有陆悬鱼本部兵马一千余人,关羽兵马四千余人,再加上张辽的骑兵一千,一共六千余人,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很大阵仗,但已经是她这支兵马最后的力量。

留在淮安城的人虽然更多,但其中许多士兵已经在短期内失去了作战的能力,他们需要医生仔细的照顾,否则伤病带来大量死亡之前,他们的士气就会全面崩溃。

因此陆悬鱼必须谨慎对待这六千兵马,她原来未尝一败是一种无心的偶然,但现在则变成了一种必然的任务——她输不起。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是曹操,我会怎么做。”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徐庶赞许地点了点头。

“若我为曹孟德,我必定诱兵于前,伏兵在后,”他这样说道,“不为一举功成,而是要慢慢地,放干将军的血。”

没有什么比于禁的兵马更适合做诱兵的,如果做不成诱兵,他也会成为一支伏兵。这是大家召开作战会议时认定的一件事——于禁至今迟迟没有出现,他总该要完成一个什么目的。

但于禁也是人,他的兵马需要粮草,他行进时也会留下痕迹。

这些斥候就是为此而四散打探的,尽管至今还没有得到于禁下落的消息,但每日都提前令斥候开道侦查,至少也能排除掉于禁伏兵于近的风险。

仅是如此还不够。

这支兵马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因此军营每晚扎营是否稳妥,夜间巡逻的士兵是否尽忠职守,营寨旁是否有水源,水源是否干净清洁,这些微不足道的事都可能影响到他们到达下邳城下时的状态,因此马虎不得。

陆悬鱼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饭,睡过一宿觉了。

她偶尔会幻想自己躺在某个小院子里。

可能是葡萄藤架下,风一吹,藤上的葡萄摇一摇,于是一粒熟透了的葡萄就会掉下来,落在她的头顶,她可以从容地将它摘下,放进嘴巴里。

但也可能是朦胧春月夜的廊下,她可以拿起一壶酒,慢慢地自斟自饮,赏玩月色,什么时候困倦,什么时候就将早已备好的席子铺开,躺在上面,睡一个安稳的觉;

但在这漫长而迷离的幻想尽头,她总会回到雒阳城的那个破落小院里。

那里有她静心购置的每一件家当,有她的菜园子,有她的小青菜,甚至有她的老鼠洞。

陆悬鱼忽然醒了过来。

军营里一片寂静,只有桐油火把燃烧的声音,仔细听一听,才能听到巡夜士兵的脚步声。

现在大概刚过丑时,刁斗已经敲过一遍,灯盏里的灯油将要溢出,偶尔滴落一滴在案几上。

她将地图从油灯下面抢救出来之后,迟疑了一会儿,决定出去转转。

曹纯正是这时候悄悄接近了这座沉睡中的营寨的。

这座营寨修建得挺标准,也挺用心,箭塔上的士兵并不曾偷懒打盹,营中透出的火光下,也有巡夜的士兵在走来走去。

营门紧闭,门前推倒了两辆辎车,想要从营门处攻进去,需要将缁车移开,但这样的时间已经足够士兵们醒过来,并在军官的集结之下作出反击。

因此想要偷袭这样一座营寨,从营门处攻进去的确是不容易的。

但他有更好的准备。

这支兵马已经很疲惫了,士兵们连续作战时,不仅他们的身体在忍受着摧残与压力,他们的精神更是在经受着最残忍的虐待。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不停地失去同袍,那可能不仅是他们的同袍,还是他们的同乡、同族、甚至是同胞兄弟。

每一次同袍的死亡都是一次创伤,这些人的精魂早已遍体鳞伤。

当太阳升起时,他们的身前站着光芒万丈,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小陆将军,他们大可以将那些残酷而频繁的死亡丢在脑后,一心一意地跟着小陆将军冲锋陷阵。

但当太阳落下之后,当夜晚来临,当他们躺在行军榻上,想一想他们这一路打不完的仗,想一想越来越少的人,想一想他们还有那么多的仗需要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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