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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之前的事, 贺延庭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他手臂有一片烫伤,他隐约记得好像是自己扒了热水,有一个女人拉着他的手在自来水管下冲洗。

记忆里还有一个小女孩, 他们坐在台阶上分蛋糕吃。

在贺然婕没告诉他这些之前,贺延庭一直以为那个人是保姆,小女孩是保姆的孩子。

“她们现在在哪儿?”贺延庭眉头紧蹙, “是老爷子不让她们回来?”

贺然婕摇摇头, “不是你爷爷,是你妈妈自己走的。”

“为什么?”

“……因为你妈妈把你爷爷当做杀父仇人。”

沈亭州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这么狗血的吗?

贺延庭显然也没料到, “杀父仇人?”

贺然婕长长地叹了一口,“你爷爷年轻时, 拿了家里五十万创业, 那个时候房地产还没现在这么发达,他看准这个行业的前景, 跟大学认识的朋友合伙开了建材公司。”

这个朋友就是贺延庭的外公, 谢堂。

在政策的加持下, 这个行业果然飞速发展。

但昔日两个好朋友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最后的贺延庭外公另起炉灶,开了一家建材公司, 不仅挖走了公司很多客户, 还把账目搞得乱七八糟, 一度经营不下去。

最后还是老爷子的父亲出手帮了儿子一把。

因为这件事, 老爷子乖乖回去继承家业, 建材公司也重组并入了集团。

背靠大树, 建材公司良性发展,很快就成了行业龙头。

贺延庭外公的公司正好相反, 没几年就没落了,还欠下一大笔外债,走投无路的他选择跳楼。

谢堂父母一直觉得是老爷子打压公司,间接害死自己的儿子,因此给孙女灌输了不少仇恨思想。

贺延庭垂着眼,神色模糊不可辨,“所以她是为了报仇,才接近我爸的?”

贺然婕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贺延庭没问老爷子到底有没有故意打压谢家的公司。

如果他是老爷子,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搞垮对方,因为背叛者绝不可原谅。

许久,贺延庭涩然问道:“那我爸的死……跟她有关?”

沈亭州虎躯一震,居然还是一口be的瓜!

妈耶,这瓜有点苦啊。

一旁的周子探从牙缝挤出一句,“这个女人居然害死了舅舅!”

看了一眼咬肌紧绷的周子探,沈亭州:小周,代入感别太强。

因为贺然婕,周子探对贺家人有着天然的好感,包括素未蒙面的舅舅跟姐姐。

周子探咯吱咯吱地咬着牙,比贺延庭还要愤怒。

其实贺然婕也不知道,贺争的死跟谢衣浓有没有关系。

谢衣浓接近贺争是为了报仇,贺争却实打实地爱上了她。

当年的老爷子很开明,他一生骄傲,再加上能力出众,对联姻那套压根不屑一顾,因此没阻止儿子娶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

婚礼上,谢衣浓曝光自己是谢堂的女儿,给了贺家好大一个难堪,也深深伤害了贺争。

那之后,谢衣浓就消失了。

过几年她才回来,扔下一个男孩又走了。

贺然婕苦笑着说,“本来你爸爸都已经要放弃这段感情了,但她一回来,你爸爸又觉得对方心里可能还有他,不然不会生下你。”

沈亭州:这个想法……有点子自我攻略那味了。

不过,贺爸爸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贺延庭也问,“后来呢?”

陈年的伤疤再次翻出来,哪怕过去多年,仍旧让经历者感到锥心之痛。

贺然婕顿了许久,才继续说——

“后来他查到你还有一个妹妹,不顾你爷爷的反对,执意要去找她们。是我放他走的,坐的周之衷的私人飞机,两个月后,我们就收到大使馆的消息……”

贺然婕眼泪掉落,声音哽咽发颤,“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你爸爸的尸体,你爷爷一夜间白了头发。”

贺争去的那个国家很乱,谁都不知道他在当地发生了什么。

贺争身上中了两枪,致命伤在胸口,贺老爷子认定是谢衣浓干的,不许家里人跟贺延庭提及她。

听到这里,沈亭州沉默了。

难怪江寄捅伤贺延庭那天,贺老爷子会说出那番话,原来是想到自己的儿子。

贺然婕心疼地望着这个从小看大的侄子,他的眉眼跟贺争十分相像。

每次看到他,贺然婕都会想到自己的哥哥。

她一直觉得都是自己害的,如果她当时没有违背父亲的意思,偷偷放走贺争离开,人也不会在异国他乡出事。

“延庭。”贺然婕用气音说,“不要找江寄了,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

贺延庭沉默着,眼底阴影沉重。

半晌,他开口,“我们不一样,姑姑,我跟江寄不是他们,我们是可以有未来的。”

他爱江寄。

他不会放江寄离开他。

贺然婕的唇动了动,心里有万语千言,可看到贺延庭眼底里执拗,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说什么都没有用,如果能听劝,她当初也不会跟周之衷折腾那么久。

贺然婕放弃劝他,只是说,“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要再跟你爷爷明着犟了……”

哐当一声,阳台突然响起动静。

贺然婕一愣,抬头看去。

周子探脚蹲麻了,扶了一下旁边的盆栽,力道没控制好,险些弄倒盆栽。

沈亭州不忍直视地捂住脸。

贺延庭厉声道:“谁在外面?”

周子探站起来,弱弱道:“哥,是我,还有沈医生。”

被点名的沈亭州只好把脑袋探出来,尴尬地叫了一声贺总,“听小周说你病了,我来看看。”

贺然婕把脸侧到一边,擦了擦泪,然后勉力笑道:“进来吧。”

沈亭州诶了一声,提着医药箱走进来。

始作俑者躲在沈亭州身后,怯怯地看了一眼贺延庭,见他神色冷峻,又把脑袋埋下。

贺然婕站起来给沈亭州让路,“麻烦你了沈医生。”

沈亭州微笑摇头,“不客气。”

贺老爷子下手一点都没留情,抽得贺延庭后背皮开肉绽,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沈亭州处理完伤口,又留了两支药膏给贺延庭。

正准备离开时,贺然婕突然说,“沈医生,一起走吧。”

周子探有些担心,“会不会被我外公看见?”

贺然婕笑笑,“没事,走吧。”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沈亭州放心大胆地跟在她后面,从正门出去。

在客厅遇见贺老爷子,对方看到后果然什么都没有说。

贺然婕跟老爷子道了一声别,“爸,我走了。”

周子探小声叫,“外公。”

老爷子淡淡“嗯”了一声。

贺然婕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了一句,“别逼他那么紧,过刚易折。”

老爷子抿着唇没说话。

看他鬓角苍白的头发,贺然婕心下酸楚,低下头,快步离开了老宅。

-

沈亭州开着周子探的车,先送贺然婕回去。

贺然婕已经住回过去的家,她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周之衷就把房子让给她,自己搬了出去。

到了地方,贺然婕对周子探说,“前几天朋友送了我一些野菌子,你找李嫂给沈医生拿一箱。”

沈亭州没拒绝,贺然婕支开周子探,应该是有话想跟他说。

周子探应了一声,走进别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贺然婕眉宇间浮现一丝忧虑。

“小探是一个很重感情的孩子,他从小就崇拜延庭。”

一听这个起调,沈亭州明白贺然婕也在怀疑周子探对贺延庭有不一样的情愫。

贺延庭是不可能喜欢他,贺然婕怕周子探受伤。

沈亭州是周子探唯一一个带回家给她看的朋友,贺然婕想周子探应该是很在乎这段友情,所以她想沈亭州劝劝周子探。

沈亭州有些犹豫,“他未必听我的。”

贺然婕不勉强,“有合适的时机,沈医生可以说说他,没有的话就算了。”

周子探抱着一箱菌菇,没心没肺地走出来,“沈医生,我刚才看了看,好大的个头。”

贺然婕笑了笑,“你去送沈医生回去吧,路上小心。”

周子探说了一句“知道”,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回去的路上,沈亭州用余光看了一眼周子探。

周子探靠在靠背上,车顶的灯落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虽然周子探不是贺家的孩子,但对待感情的态度却跟贺家人一样偏执。

沈亭州试探性地问,“小周,你有喜欢的人吗?”

周子探看来,“有啊,我妈,我哥,我外公,对了,现在还有一个姐姐。”

提及这个姐姐,他的言辞透露着兴奋,似乎很期待见一见这个姐姐。

沈亭州哭笑不得,“你都没见过她。”

周子探理所应当,“那我也喜欢,谁让她是我妈的侄女,我哥的妹妹呢。”

沈亭州心神一动,玩笑似地说,“是不是只要跟你妈淌着一样的血,你都很爱?”

周子探扬眉,“当然。”

沈亭州不动声色,“那如果你哥跟你妈没有血缘关系,你还会这么崇拜他吗?”

周子探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古怪,“为什么要这么问?”

沈亭州打哈哈,“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瞎聊而已。”

周子探没怀疑,大喇喇道:“没有我妈,我也喜欢我哥,他对我超好。”

恕沈亭州眼拙,他是真没看出来贺延庭对周子探好在哪里。

周子探又说,“沈医生,你对我也很好。”

沈亭州:……也没有很好,就,还可以。

周子探把他夸都不好意思了,甚至生出几分惭愧。

周子探对“好”的理解,完全是取决于人,而不是对方的态度与行为。

面对喜欢、在意的人,周子探无限宽容,哪怕对方待他普通,甚至恶劣,他也会夸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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