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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煊叫她那一笑勾起了兴致, 抱着臂拭目以待。

玄马脾气果然暴躁,不住地甩着头,想要摆脱桎梏。

不但是马倌, 连跟随桓煊而来的侍卫们也替这娇娘子捏一把汗——这样烈性的马, 便是他们也没把握能一次驯服。

马倌要去搬踏石,随随道了声“不用”, 右手挽缰,左手捋了捋马头,顺着脖颈抚摩到马脊,动作轻柔而缓慢。

桓煊看着那只手在马背上轻轻滑动, 不知怎的不自觉绷紧了脊背。

玄马起初蹶着前蹄抗拒,可随随丝毫不慌,仍旧不疾不徐地轻抚马背,不多时, 玄马竟慢慢平静下来。

随随又顺着马脊摸回马头, 轻轻拨了拨玄马竖起的耳朵。

桓煊的耳朵也莫名痒了一下,他偏过头去, 低咳了两下。

随随并未察觉他脸色异常,专心致志地安抚躁动的烈马。

玄马在她细致耐心的抚摩下, 终于微微俯下头颈,耳朵朝向两侧,甩了甩尾巴, 发出轻轻的嘶鸣。

马倌暗自惊奇, 这烈性的畜牲,今日倒是一反常态的温驯,莫非连它也通人性,知美丑, 见了美人便俯首帖耳了?

他却不知道,随随自蹒跚学步起便开始与马打交道,从小到大骑过的马不计其数,这手法看着寻常,其实是她和无数马匹打交道累积出的经验。

看着火候差不多,她收回手,在马背上轻轻一撑,整个人便掠了上去,身姿翩然,仿佛穿花蝴蝶,掠雨新燕,端的是赏心悦目。

这身手不止令桓煊惊艳,一旁的侍卫们也情不自禁地低声喝彩。

随随落到马背上,那玄马却没那么好对付,它似乎察觉到上当,使劲地挣跳腾跃,奋起前蹄,几乎人立,竭力要将背上的人甩脱下来。

然而随随仍旧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牢牢抓着马缰,快速在手腕上缠绕了一圈。

缰绳像藤曼一样勒进她皓白的肌肤里。

随着马背的倾斜而起伏款摆,她笔直修长的双腿轻夹马腹,因用力而绷紧,拉出漂亮惑人的线条。

桓煊莫名感到腰腹处一阵发紧。

玄马似乎知道背上那人的难缠,忽然放开四蹄狂奔起来。

侍卫们不禁发出低声的惊呼,那马倌吓得腿都软了,即便知道齐王殿下一向赏罚分明,可那是他宠爱的姬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焉知会不会迁怒?他心中哀嚎“吾命休矣”,几乎哭出声来。

一个亲卫忍不住向桓煊道:“殿下,这马不好驯服,再这么下去鹿娘子恐有不测,要不属下骑马追上去吧……”

桓煊抬手制止他:“不必。”

他仍旧抱着臂,面无表情地望着马上的女子:“她可以。”

玄马绕着校场发足疾奔,快得几乎只剩下残影,随随却始终稳稳坐在马背上,玄马跑到校场边缘,忽然撒开四蹄,纵身一跃,朝着围栏外跳去。

这一跃有一人多高,一人一马跃至最高点时,侍卫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桓煊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却见女子微微抬起身子,将全身重量压在马镫上,松开缰绳,随着玄马一跃,几乎离开马背,却在四蹄触地的瞬间,又稳稳落了回去。

众人俱都长出一口气,那马倌双股颤栗,汗如出浆,差点一个没站稳软倒在地上。

玄马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将背上之人甩脱,终于渐渐消停下来,随随见它放慢脚步,微微垂头,一双耳朵软趴趴地垂下来,便知它终于认命。

她笑着挠了挠马颈,轻轻牵动缰绳,拨转马头,缓辔绕着校场小步跑了一圈,回到桓煊面前。

桓煊望着那一人一马由远及近,冬日斜阳在女子身上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色,她显然也费了不少力气,出了层薄汗,濡湿的额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发髻跑散了,素银簪子不知坠在了何处,乌黑长发如丝缎在风中轻舞。

她整个人好似被雨水洗濯过的花朵,双颊如染上了夏日海天之间的霞光,琥珀色的眼眸格外亮,闪动着欣然光芒,却依旧冷静镇定,似乎只是完成了一件本该完成的小事。

桓煊忽然觉得马上的女子有些陌生,简直可说熠熠生辉。

苍穹、枯树、扬尘,甚至她那身难看的胡服,都成了乏味的背景,她仿佛是这苍莽天地间唯一一笔浓墨重彩。

可是怎样的丹青妙手才能绘出这样的色彩来?

有那么一刹那,他忘了女子的出身,忘了她是阮月微的替身,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穿绯衣一定很好看,他心道。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亦觉讶然,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阮月微时她便着一身如火的绯色衣裳。可是那日一身绯红喜服的阮月微却并未在他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衣裳的颜色一重,她的人便成了一抹苍白。

有时候她与印象中那个绯衣小姑娘差别太大,他心上的印象也是割裂的。

桓煊回过神来,捏了捏眉心。

眼前的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他怎么会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不由一哂,多半是桓明珪那厮胡言乱语多了,将他也不知不觉带魔怔了。

随随翻身下马,揉了揉手腕。

桓煊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只见皓腕和手背上被马缰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他喉间有些发干,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不出所料,侍卫们也在看那猎户女,目光中夹杂着钦佩和欣赏,还有男子对她这样的女子出乎本能的向往。

那猎户女却似对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并不当一回事。

桓煊忽然有些不舒服,心中涌出股莫名的焦躁,他想将她藏到无人看得见的地方,随即又觉自己荒唐。

随随却不知道他正天人交战,上前行了个礼:“启禀殿下,民女将这马驯服了。”

她的呼吸仍旧有些急促,声音有几许疲惫和喑哑,仿佛轻纱在耳畔摩挲。

她的边关口音经过高嬷嬷的纠正,比初到长安时好了些,但雅言仍旧说得不太好,可非但不难听,却添了种别样的风情。

桓煊心中的燥意更甚,他想连同她的声音也一起藏起来,装进柜子里,加上一把又大又坚固的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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