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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前一日,尉迟越前往骊山向皇帝辞行,皇帝在瑶光楼设宴替太子饯行,自有一番嘱托教诲,尉迟越一一领受。

宴罢,皇帝与郭贤妃将他送出华清宫宫城外,临别之际,贤妃照例哭成了个泪人儿,虽说大儿子自小在皇后宫中长大,可到底是她的亲骨肉,在她看来,凉州几近于不毛之地,实在不明白儿子贵为储君,为何要以身犯险。

尉迟越安慰了生母几句,便即辞别帝妃,趁着郭贤妃的眼泪还未将宫城淹没,赶紧摆驾回京师。

正月十八清晨,尉迟越与沈宜秋去蓬莱宫拜别张皇后。

张皇后仍在病中,虽敷了粉涂了朱,不叫两人看出来,可脂粉哪里遮掩得住憔悴病容。

沈宜秋心中惭愧:“母后寝疾,媳妇不能侍奉左右,实在不孝……”

太子也道:“儿子不能在母后跟前尽孝,着实惭愧。”

张皇后笑道:“这说的什么话,你们此行又不是冶游,与吐蕃议和是大事。我这病长年如此,时好时坏,待气候和暖些便好了,你们不必担心,路上千万小心才是。”

又对尉迟越道:“三郎,出行在外,千万看顾好七娘。“

尉迟越应是。

张皇后又道:“国事固然重要,切不可以身犯险,你们平安归来才是第一要紧事。”

一边说一边将他们送到殿外。

尉迟越回首道:“母后留步。”

张皇后嘴上说好,脚步却不停,扶着秦婉的手下了台阶,一直跟着他们到宫门外,看着他们上了辇车,直至年辇车消失在宫道尽头,她仍旧伫立在风中,半晌才掖了掖眼角,欲盖弥彰地对秦婉道:“年纪大了,冷风一吹便如此,甚是恼人。”

秦婉搀扶她往殿中走去:“娘子好生保重身子,几个月转眼就过去了,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归来。”

张皇后点点头,可那恼人的风刮个不停,她手中的帕子不多时便湿了。

辞出蓬莱宫,尉迟越便即整装出发。

此番与吐蕃议和,随从官员并东宫黄门、宫人百人,另有从十二卫中抽调的精锐三千骑保驾。

太子亲任正使,副使是兵部侍郎李玄同,随行官员近二十名,来自中书、门下、御史台、兵、礼、户等各衙,此外还有鸿胪寺少卿与若干精通吐蕃语言文字与风俗的译官。

除了各司官员之外,太子还带了两位年轻的翰林院待诏,一位是去岁进士科魁首宁彦昭,另一位则名不见经传,群僚中几乎无人识得。

此人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量还未长足,生得清俊无俦,比之有“玉郎”之称的宁彦昭,似乎还多几分秀雅。

不过翰林待诏不入流品,太子愿意带两个年轻人陪在左右,也无人可以置喙,群臣见之不过有些纳罕,也并未放在心上。

这位神秘莫测的翰林待诏自然就是沈宜秋了。

太子妃这几个月名义上深居甘露殿替张皇后“侍疾”,自然不能出现在使团中,须得捏造一个身份。

最方便的自然是以侍妾之名随行,但如此一来,她一路上只能藏形匿迹、规行矩步,每到一处行宫馆舍便闭门不出。

太子妃本人虽没什么异议,但尉迟越那日听了邵家表姊的话,推及沈宜秋,料她也想尽情领略沿途风光与人情,便兴起了令她扮作男子的心思。

堂堂太子妃自然不能扮作奴仆,若是扮成侍卫,她这小身板又实在不像样。

各部官员皆有品级,等闲蒙混不过去,思来想去,也只有翰林待诏合适,虽没有官品,但他可以随时召见伴驾,不会有人以之为怪。

唯一的问题是,同为翰林待诏的还有个宁十一郎。

尉迟越有心栽培宁彦昭,凉州行自要带上他历练一番,宁十一眼下还未拜官释褐,尉迟越便给了他一个翰林待诏的身份。

两个翰林待诏抬头不见低头见,沈宜秋的身份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见过她的宁十一。

尉迟越踌躇一番,终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心困着沈宜秋——左右两人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尽量少叫他们凑在一起便是。

临行前,随行官员各按官品列队,翰林待诏无品级,与鸿胪寺的译官们一起骑马走在最后头。

两位翰林待诏一碰头,宁十一郎果然露出愕然之色,但他不过愣怔片刻,便恢复了那镇定自持的模样,若无其事地向她作揖行礼:“某河阳宁十一,敢问足下高姓,行第几何?”

沈宜秋早知宁十一郎也在随行之列,心中早有准备,但乍然见到他,依旧有些五味杂陈,定了定神,平静地回以一礼:“敝姓林,彭州导江人,族中行十七,见过阁下。”

两人叙过礼,便即心照不宣地目视前方。

半晌,宁十一郎还是忍不住瞥了沈宜秋一眼,轻声道:“足下……这一向还好么?”

这话问得古怪,好在周围的译官们正高谈阔论,夹杂着隆隆车马声,宁十一的语声又极低,无人注意到。

沈宜秋道:“多谢足下垂问,某很好。”

宁十一郎目光微动:“那便好。”

沈宜秋欠欠身,便不再与他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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