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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宜秋微微一怔,随即明白“男宠”二字从何而来,不由耳根发烫。

这两个字算是尉迟氏的忌讳,因为尉迟氏祖上曾出过一位分桃断袖的郡王,闹得满城风雨、物议纷然,好几十年后还有人津津乐道,连沈宜秋都有所耳闻。

权贵有点龙阳之癖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床帏间的消遣不耽误他们娶妻生子、升官发财。

这位郡王之所以木秀于林,乃是因为他一生未娶,要与那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偏偏那男子还是罪官之子,自小充作奴籍。

自那以后,尉迟家的子孙便对“南风”视若洪水猛兽,今上再怎么胡天胡地,宫闱间男宠却是一个也无。

何况是尉迟越这样板正的一个人。

沈宜秋自是清楚他无此癖好,有何表妹在,他的两条袖子便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想也知道他必定火冒三丈了。

沈宜秋瞅了眼太子的脸色,果然见他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尉迟越确实愤慨,还十分酸楚。

他一路上忍着孤衾独枕、辗转反侧之苦,竟还是传出这样的流言,早知要担此虚名,何苦受这些委屈!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待沈宜秋调理好身子,生他几个孩儿自证清白便是,届时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眼下最棘手的是如何处置庆州刺史曹彬。

尉迟越眉头微蹙,用指尖轻敲膝盖,这是他沉思时的小习惯,沈宜秋和尉迟渊一见便知他在踌躇。

尉迟渊半晌没等到下文,忍不住问道:“阿兄打算如何处置牛兄他们?”

尉迟越睨了他一眼:“尚书大传曰:‘丕天之大律’,此人伤人犯法,劫掠财货,自是依罪量刑,有何可议?叫你熟读刑典,你读到哪里去了?还来问孤?”

五皇子不曾料到兄长听了曹彬如此暴行,竟然无动于衷,一挑眉道:“五郎亦与他们同流合污,殿下要罚,便连我一起罚吧。”

尉迟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以为孤不敢罚你?”

尉迟渊道:“五郎甘愿受罚,不过五郎不才,不通刑典,敢问阿兄,那戕害百姓、欺男霸女、恶贯满盈的曹刺史依律该当如何处置?”

沈宜秋暗暗叹了口气,尉迟渊再怎机敏,到底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又生长在兄长的羽翼下,乍见如此不平事,冲动是自然的。

可她明白,曹彬在朝中牵连甚广。乃是中书侍郎薛鹤年党羽,而薛鹤年是天子信臣。

背靠着皇帝这棵大树,虽尸位素餐、大肆聚敛,却无人可以撼动他的相位——因为通过其党羽爪牙聚敛来的钱财一部分中饱私囊,另有一大部分入了当今皇帝的私库。

说来好笑,富有四海的天子竟然设了两座私库,用来贮藏臣子进献的财物。

上辈子朝中内忧外患,尉迟越至死未能动薛鹤年一党,便是因为这些人轻易动不得。

如今外患平定在望,可皇帝还在位,太子动曹彬,非但打了皇帝的脸,而且难免打草惊蛇。

然而听闻此人的暴行,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免义愤填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沈宜秋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换作是她,恐怕也会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抉择。

尉迟越沉着脸道:“若是孤不处置曹刺史,你该当如何?”

尉迟渊的目光在兄长脸上逡巡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无所谓地一笑:“牛兄伤了人,其余兄弟却不曾犯法,我是自愿与之为伍的,财帛也是我自愿奉上的,如今牛兄要下狱,帮中群雄无首,我自当义不容辞代管帮中事务,不见得看着他们饿死。”

他说罢,自己也有些泄气,兄长只需派一队侍卫将他押回京城,时时盯着他,他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飞来庆州当山匪。何况他如何不知兄长有自己的难处?那番话不过是赌气罢了。

正思忖着,太子却道:“这些百姓拦车请命,手段虽不足取,然情有可原,其情可悯,孤自当查明是非曲直,若曹彬真的贪赃枉法、戕害百姓,自要依律押解回京,着有司严查,依律惩处。”

此言一出,尉迟渊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欣喜:“阿兄此言当真?”

沈宜秋也有些难以置信,尉迟渊未必明白他阿兄此举便如行在刀锋之上,她却是一清二楚。

尉迟越乜了两人一眼:“孤在你们眼中这般不堪?”

五皇子难得露出惭色,郑重其事地下拜:“五郎惭愧。”

太子没好气道:“你偷偷离京这笔帐孤还没与你算完。”

尉迟渊道:“五郎听凭阿兄处置。”

太子道:“明年你给孤考个进士回来,便算你功过相抵。”

尉迟五郎一怔,他生性爱玩好动,叫他潜下心来读书,真不如打断他的腿,然而他既已答应兄长听凭他处置,此时便不能翻悔,便道:“遵命。”

尉迟越又道:“可不能用你端王的名号,用寒门士子的身份考上才算真本事。”

五皇子道:“那是自然,五郎定不叫阿兄失望。”

尉迟越当即拿起手边一卷周易正义,往弟弟怀里一塞:“那便滚去念书,洗洗干净换身衣裳,多少天没沐浴了?臭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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