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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

即便是君悦大酒店这样夜夜笙歌的地方,也到了明面儿上差不多该曲终人散的时候,至于接下来如何声色犬马,纵情享乐,外人无从窥见。可今夜,地上地下的豪车一辆也没驶离,大门口反而多了几辆顶上爆闪着红蓝灯的警车。

酒店区域已被封锁隔离,一众宾客由民警与保安稳定情绪后,疏散至各自房间,原本不打算住下的也无法离开,只能乖乖听从安排入住酒店空房。

这座巍峨如宫殿的酒店,俨然成了一处巨大的囚笼,无人能进,无人能出。

宴会厅内,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停了,现场依旧热闹。

新金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第三大队队长纪凛,站在警戒线圈起的地盘内,抱胸看着地上的尸体。

中年男子的头颅在与大理石地砖硬碰硬的较量中略逊一筹,已经撞得面目全非,鲜血凝成了棕红色的胶冻状血凝块,男子左手腕上的劳力士绿迪也被凝在了血块中。

“啧,好好一块表。”纪凛一边惋惜,一边掏出随身笔记本记下线索。

物证科的民警正端着相机拍照取证,闻言回头翻了个白眼。

同大队的女警卢晴跟着围观,临时从家里赶过来头发都没梳,随便扎了个乱糟糟的马尾。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出来:“我的好队长,你什么时候对表有兴趣了?赶紧工作,我还想早点收工回家呢!”

纪凛:“你又没对象,回去也没事做。”

“你不也没对象,所以非得找点事做慰藉这漫漫长夜?你们男人就是矫情。”

“…………今晚别回去了,咱们通宵查案。”

“这案子还有啥可查的?几百双眼睛都看见了,是他自己翻围栏跳下来的,要不是……”卢晴突然停顿,贼头贼脑地扫视四周,确定忌惮对象不在附近后,挪到纪凛身旁,小声说,“要不是咱彭局正巧来参加这个宴会,人死在他眼皮底下,他脸上无光,推脱不了,他才不会紧急调集这么多人手。”

纪凛眉梢微挑:“你错了,咱彭局根本不要脸,他要是觉得这事没疑点,早就喊辖区派出所来管这烂摊子了。既然喊的是咱们局里的人,肯定是觉得这件事蹊跷,不一定是自杀。”

“……”卢晴一时不知该吐槽前半句还是该赞同后半句,“话说,老彭去哪儿了?这案子他也是目击证人啊。”

“别提了,喝得又犯偏头痛,这会儿半死不活地在楼上客房休息呢。”

卢晴无语凝噎,小声逼逼:“咱局里能有个靠谱的领导不……”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纪凛懒得追究,又绕着地上的尸体缓缓踱步了一圈。光从表面看,线索实在寥寥无几。监控里也确实显示了,死者是自己翻围栏跳下来的,没有任何外力因素。更多的内在线索得等尸检报告出来,眼下能做的无非是查查楼,做做笔录。

这时,负责查看现场的民警从客房大楼小跑了过来,凑到纪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纪凛眼睛一亮:“还有这事?我去审审那个非主流!”

卢晴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立马知道了他们在谈论谁:“什么非主流,人家长得可比你帅多了……哎哟!”

纪凛狠狠一摁她的脑袋:“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吧台前的一排高脚椅上,四个胖瘦不一、老少不一、但全部西装革履的男人并排坐着。

娄保国半小时前亲眼目睹天降大活人,惊得浑身壮肉狠狠一抖,手中第二杯扎啤泼出去大半,只剩个杯底,现在抢了周毅的那杯喝,美名其曰压压惊。

“真他妈邪门了……你说二叔他是不是中邪了?最后那一笑吓得老子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周毅怼了他一肘子:“别乱说话,那是少爷的二叔,不是你的二叔。”

娄保国忙不迭地对左侧隔着两个位子的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我没有不尊敬您二叔的意思。”

正在接受民警调查的男人背靠着吧台,两条长腿支地,牛津皮鞋百无聊赖地点着大理石地砖,像在打节奏,意兴阑珊地笑笑:“道什么歉,没事儿。”

他说话慢悠悠懒洋洋的,末字的儿化音却颇为俏皮地扬了上去,就跟他这人的形象似的,相当玩世不恭。

纪凛从警戒线下钻出来,看见他这副散漫样子,眉头一皱,拍拍正在做笔录的同事牛锋的肩,接过纸笔,象征性地敲了敲笔录本,端出刑警架子,严肃道:“虞先生,你好,我是负责此案的大队长,纪凛,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虞度秋盯他半晌,盯得他心里发毛,那眼神,怎么说呢,好像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看透了。虞度秋最终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纪队,久仰大名,请问吧。”

久仰个屁的大名,他就一片儿警,出了局子没几个人认得,这位刚刚归国的大少爷怎么可能听过他的名字,真够虚伪。

但纪凛不得不承认,卢晴说得没错,虞度秋的颜值不费吹灰之力就秒杀了每天勤勤恳恳涂防晒的他。

怎么会有男的皮肤这么白?漂个非主流发色还不难看?头发长过耳朵还不显娘?

“纪队长?”

纪凛撇开杂念,回归正题:“虞先生,请问你的二叔虞文承,跳楼前有什么烦心事吗?”

虞度秋不假思索:“抱歉,我不清楚,我们已经许多年没见了,这次回国还没来得及跟他细聊近况。”

纪凛边问边翻阅牛锋刚写的笔录,显然,作为虞文承跳楼前离得最近的人,虞度秋并未能提供多少有效信息。

而且似乎故意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

“可我听说,你和他在房间里吵了一架?”

虞度秋脸上似笑非笑,淡色的唇微挑,看着俊美又温柔,可浅眸中却寒气森森:“你怎么知道我们吵架了?”仿佛一头舔舐爪牙的雄狮,倘若得知告密者的名字,就会立刻将那人撕咬成碎片。

纪凛决定保护好那个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吧台小服务生,然而他尚未开口,一旁的管家却主动承认了:“对不起,少爷,我下来取酒的时候,顺嘴告诉了小周和阿保,大概被外人听去了。”

虞度秋笑意扩大,貌美神冷:“洪伯,家丑不可外扬,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洪良章刚为虞文承的死哭过一场,两只深陷的眼睛通红,每一道眼纹中都嵌着悲伤,惭愧道:“今天高兴,贪杯了,一时不慎。”

虞度秋:“那得罚。”

纪凛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位花甲老人被残忍殴打的场景。

当着他的面威胁?把不把他放在眼里?!今天他势必要让这丧尽天良的纨绔子弟懂得什么叫关爱老人!

“就扣你一个月工资吧。”虞度秋轻描淡写道,“也就七万,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纪凛默默吞回了冲到嘴边的正义之辞。

他这种月薪七千的小警察才是该被关爱的对象,草。

虞度秋转回目光,含着歉意:“纪队,不是我刻意隐瞒,只是觉得让外人知道这种家事,未免丢脸,而且这跟我二叔之死也没什么关系。事情是这样的:二叔来我房间下棋聊天,因为生意上的事我们吵了起来,他觉得我的新项目会给家里带来祸端。吵完之后,我的管家——就是我身边这位,提醒我身为小辈,再怎么意见不合也不该跟长辈起冲突,我想想也是,于是让他下楼取了瓶酒,去我二叔房间赔礼道歉,二叔那时也冷静下来了,收了酒但没喝,说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家,我就送他出来,走在廊道上的时候他还叮嘱了我几句话,我认真听着,思考得出神了,没注意到他步伐加快、行为有异,等我察觉的时候,他已经跳下去了,我没来得及抓住他。”

虞度秋一摊手,表达自己的无可奈何。

纪凛眼神诡异地盯着他。

先不论这话是真是假,这人的语气神情也太特么轻松平静了吧?一个活生生的人摔死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的亲戚,普通人见了恐怕要做心理疏导,甚至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这人怎么丝毫不受惊吓?

纪凛问出了心中疑惑:“据目击者称,你看见虞文承摔死后,还笑了笑?”

宴会厅内仍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为了不破坏现场,窗户都关上了,虞度秋大抵是觉得闷,解开了西装金属扣,然后是衬衫的第一二颗扣子,露出的修长脖颈上,挂着一条形状酷似刀片的锋利项链。他两手插进西裤,反问纪凛:“不能笑吗?”

“为什么要笑?”

“因为很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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