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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潮生,初见父亲◎

杨仪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问灵枢:“他真是这么说的?”

灵枢道:“是。大人还说……若是先生不嫌弃, 就……”

“就什么?”杨仪疑惑。

灵枢低下头:“就带着我。”他说了这句,又忙小心地解释:“大人是怕先前的那些刺客会趁着先生落单而下手,并不是叫我跟踪监视的意思。您放心。”

杨仪听了灵枢的解释, 才明白原来俞星臣确实是要放她走的意思。

本来她不惮以小人之心猜测他——是不是因为亲身经历了刺客的凶残,这才“服气”叫她离开。

可他居然还能堪称“体贴”地叫灵枢跟着, 这就有点儿……不好说了。

杨仪回过神来:“不必, 你是他的侍卫, 他、俞大人身边也缺不了人, 我无牵无挂的, 下了这船便跟你们毫无瓜葛,就算死于非命,也是我命该如此。”

说完后杨仪便忙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多数是她弄的药,别的可以不要, 这些却不能丢。

灵枢没想到她竟干净利落, 说走就要走。

他惊愕, 上前一步:“先生……”

正有制止之意,船舱顶上有人探头:“灵枢快, 大人又昏厥过去了!”

灵枢一惊, 忙闪身要上去。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杨仪。

杨仪正在打包袱, 听了这话动作也一停, 但也仅此而已。

她先前出手相助, 已经违背自己的初衷, 仁至义尽。

灵枢劝阻不了, 竟噗通跪倒在地:“杨先生!”

杨仪后退:“你这是干什么!”

他俯身向着杨仪磕了两个头:“你就发发慈悲吧!”

“你……我不吃这套, 你给我起来!”杨仪皱眉走开两步:“再说是他发了话,许我走的,你又这样,你是想出尔反尔,还是他说话不算数?”

灵枢低下头,自知理亏:“不是大人的意思,是我自己……”他说着,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

杨仪愕然道:“你又做什么?”

灵枢抽出匕首,竟对准自己胸口:“我是大人的近侍护卫,那道伤原本该是我来挨的,若先生执意要走,必定无人救看大人,我、我只能在此以死谢罪。”

他红着双眼说完,手上用力一刺,竟是要自戕!

亏得杨仪极懂,眼睁睁看他手上的筋都爆出,就知道他不是随口恐吓:“住手!”冲到灵枢跟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就算如此,灵枢胸口的衣襟上已经有一朵血花慢慢殷开。

“你疯了?!”杨仪把刀子抢了过来,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这倘若她慢了半步,刀子入了心,就真完了!

灵枢抬头望着她:“先生……你就算、救我的命吧。”

“你……”杨仪指着他,本来想骂他当人侍卫,至于要真把命送出来么?可想想看,俞星臣待人接物,无可挑剔,别说是灵枢这样赤胆忠心的侍卫,若换作前世没走到最后一步的她,又何尝不是这样蠢蠢的,甘愿为他献出性命在所不惜。

把沾血的匕首拍在桌上,杨仪恼道:“你这样,迟早晚还给他连累死。”

灵枢听她的语气,知道有所缓和。

他松了口气,竟有点欣慰地说:“我的命本就是主人的,为他而死,心甘情愿。”

杨仪迈步往外走:“傻子。”

若真的可以一傻到底,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永不知真相,永不觉残忍,永不知背叛跟羞辱,至死都觉着幸运,都还记挂那个视自己如草芥的人。

不过杨仪还是宁肯知道所有的真相,与其被蒙蔽玩弄,她愿意清醒的生或死。

俞星臣的伤口已经处置过。

这得益于先前杨仪先前叫灵枢去采买补齐的药物,除了新添了许多别的药外,还找到了一卷桑白皮线、银针,并针灸所用的一套长短针,虽比不上她先前的那套精细合手,至少比没有强。

先前那杀手大概是想一击必中,出手十分狠辣,这一剑在俞星臣的背上刺的颇深,出来的时候却很刁钻地向上一划,如此竟形成了内窄外宽的伤势。

幸而剑上无毒,这伤亦没及心肺。

杨仪小心仔细地把伤口清理干净,撒了七叶一枝花跟花麦的粉末,这两样都有止血消肿清热的功效,又用桑白皮线把伤口缝了起来。

因为俞星臣昏迷不醒,杨仪便没跟之前在津口给英虎刮骨时候用麻沸散,一来她手上没有,二来俞星臣的伤是急伤,要尽快止血缝合,没时间给他们去备麻沸散,不比英虎那边儿是打算停当做足了准备才开始的。

不料将缝合完毕之时,俞星臣竟疼醒过来,他哪里受过这个苦,大概是疼得意识昏沉了,竟挣扎着要把杨仪推开。

多亏灵枢上前,狠心点了他昏睡穴,这才好歹把剩下的缝完了。

她才弄完,侍从把熬好的药送来,灵枢亲自捧过来,一勺一勺喂给俞星臣。

杨仪看着那碗药汤,默然无语。

先前她叫灵枢帮自己采买药物,灵枢又得俞星臣叮嘱,能用不能用的,总之多弄些就好。

所以有很多杨仪根本没想到的药材,她昨儿半夜摆弄,看到大蓟,小蓟,五爪龙,荷叶,大黄几样,突然心头一动,又翻了翻,竟又找出茅根,侧伯叶,山栀,牡丹皮,连少见的棕榈皮都有,这样十味药凑在一起,竟是一副现成的“十灰止血散”。

反正也毫无睡意,于是竟临时弄了出来。

本是心血来潮而制,想着有备无患,谁知道……竟这么快用在俞星臣身上。

杨仪重新给俞星臣诊了脉。

俞星臣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跟薛放他们在军营里打打杀杀摔打而成的不同,那十灰止血散,虽然极有利于他的伤口,但对他的体质而言,仍是过于猛烈。

如今他的伤口并未再出血,也未有其他症状,可见起效,也该换一副缓和点儿的药。

杨仪便又开一副清热败毒散,一副神效黄芪汤,让即刻拿药去熬。

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颗千金丸,让灵枢捏碎了给他塞进嘴里。

这天晚上俞星臣醒来。

杨仪因怕晚间他的伤势反复,正想过来看一眼然后去歇息,才进门,就见灵枢扶着他起身。

看见杨仪,俞星臣的目光一滞,并没言语便垂了眼皮。

杨仪也没出声,走到跟前,俯身掐起他的手腕,放在靠床小几上。

俞星臣一惊,蓦地转头,却见她安静垂眸,手指摁着他的脉,片刻便撤了。

灵枢关切地问:“先生,大人的情形怎样?”

“死不了。”杨仪回答,她的语气淡淡的,但俞星臣似乎感觉……她颇为此觉着遗憾似的。

因为先前要处理伤口,俞星臣的上衫本已撇落,他不习惯如此,到底又整理妥当,外面还披了件袍子。

杨仪闲着灵枢使了个眼色,灵枢忙给他解衣。

俞星臣又是一怔:“怎么?”

灵枢道:“大人,先生看看你的伤。”

俞星臣脸色奇异,沉默地转开头,杨仪哼了声:他倒是成了黄花大闺女一般了。

虽然并不甘愿,但还是仔细检查过了他的伤,缝合的很好,愈合的也正常,没有起脓,也没肿的过分。

灵枢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还不错,忙道:“还是先生处理的好,若叫外头不知什么人,我难放心不说,只怕弄不好,还得很叫大人多受一番苦呢。”

杨仪道:“多谢,只是这些话对我无用。”

她转向俞星臣道:“俞大人好生养伤,我因答应了灵枢,所以暂且留下看两天,等明日启程去了金陵,我会自去,希望大人不要食言而肥。”

俞星臣抬眸,看了她半晌,终于道:“俞某决不食言。”

“这就好。”杨仪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系好的小包,里头是她先前拣出来的千金化痰丹,琥珀定智丸,都给了灵枢,交代他如何服用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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