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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补开塞,宫内重逢◎

闻北蓟看薛放躺倒在那一大片的虞美人花丛中。

他好像已经不能动了。

闻北蓟走到薛放身旁, 慢慢地蹲下。

他打量着面前躺下之后,显得越发颀长的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

薛放似乎想要挣扎起来, 手在地上一摁,摁倒一片鲜红的花儿, 甜香弥漫。

闻北蓟望着薛放的胳膊, 忽然伸出手来, 轻轻地碰了碰薛放的手臂。

然后他举起自己的, 跟薛放的比了比, 颓然地叹了口气。

跟薛放相比,他瘦弱的简直像是个孩子。

闻北蓟喃喃,仿佛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 我也能这个样子,仪姐姐说叫我练八段锦,就算我能练两年, 可能好些吗?”

薛放的眼前, 一朵虞美人支棱着, 半遮住他的视线,几乎看不清闻北蓟的脸了。

却听到闻北蓟笑了声:“我知道你喜欢仪姐姐, 提到她, 你身上的气味都变了……”

薛放想问问他变成什么样儿了,但舌头好像已经不听使唤。

只模模糊糊地听到闻北蓟道:“我本来没什么念想了, 可是遇到了她……十九哥说, 不要叫我自怨自艾的, 他说仪姐姐比我更艰难百倍, 她尚且能够济世救人, 我却只能……我以为我会变好, 我才……”他的声音好像越来越低。

薛放时而听了几句,时而又听不见。

直到眼角余光中,看到闻北蓟抬手,手中捏着一根闪烁着银光的针,正向着自己靠近过来。

十七郎心头一紧。

眼见闻北蓟越来越近,薛放突然暴起。

一把掐住闻北蓟的手,来不及有下一步动作,人已经将他扑倒。

闻北蓟丝毫都没反抗,事实上薛放这一扑几乎把他压晕了过去,手中的针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十七爷!”闻北蓟头晕,胸口发闷:“我没想害你……”

“少废……话!”薛放的声音开始含糊。

“我只是想、让你清醒……咳!”闻北蓟咳嗽起来,“而且我知道,有人、有人跟你一起来的……”

薛放很意外。

他明明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哪里还有第二人。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十七爷!”

与此同时,是一片哗然响动从院墙外传来:“有贼!”

宫内,太医院。

杨仪并没有就按照林琅的吩咐回房休息,这一夜她歇在了太医院的藏书阁。

林院首拨了两个伶俐的药侍贴身跟随,供她差遣,再加上小连跟小甘都在,身边人手是不缺的。

杨仪找了几本典籍,灯下翻阅,小甘跟小连见状,都知道不便打扰,便距离她远着些,两人窃窃私语,无非是说些初进宫的新奇。

不知不觉,外头更鼓敲响,已经是过了二更天了。

小甘小连两个因格外新鲜好奇,并无睡意,本想催促杨仪早点安睡,又怕打扰她。

那两个负责伺候的小药侍在门口望着里间,也自暗暗称奇。

只是太医院规矩严格,他们两个便不敢交头接耳。

更鼓深深,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入了梦乡。

太医院之中,今夜除了当值的太医外,林院首,杨登,另外还有四名平时负责给太后看诊的太医,尽数都在。

这自然是因为先前那一副补中益气汤里的人参用量,超出林琅估计太多,林院首严阵以待,生怕太后服药之后,情形有变。

杨仪这边虽平静无波,但是从太后的启祥宫到太医院这里,却时不时地有传信的太监跟药侍来往报信。

直到快子时,太后已经安睡,林琅留了两名太医在启祥宫,自己返回了太医院。

杨登这时侯还没有睡,忙打听消息。林院首道:“无妨,杨太医自去安枕,太后服药之后……并无大碍,看着倒像是能够接受这药力的。”

杨登悬了半宿的心,总算能够先去睡会儿。

林琅本也要去歇着,一问侍从,原来藏书阁里的灯一直明着。

林院首心念一动,索性走了出来。

到了藏书阁,两个药侍正在门口打盹,几乎没留意他来了,其中一个察觉,正要行礼,却给林琅制止。

林院首步入库中,见两个小丫头挤在临时一张竹榻上,像是睡着了,循着灯光往内,果然见杨仪坐在桌后,在一盏宫灯之下,正自翻书。

灯照亮了她的脸,脸容之外的所有都仿佛浸润在暗影之中,脸上没什么粉黛,看着越发素淡如墨画。

林琅走到她桌前,杨仪竟未察觉,林院首低头瞧她看的什么,却见她的手指点在一行之上,细看,却是:“脑户者,督脉足太阳之会也,风邪客搏其经,稽而不行,则脑髓内弱,故项背怯寒,脑户多冷也”。

林院首一怔,说道:“你在看《政和圣济总录》?”

杨仪这才发现,抬头见是他:“林院首。”

林琅见她要起身,便抬手示意叫她不必动。杨仪到底起身:“您回来了,太后情形如何?”

“太后服了药,还算稳固,并没有如我想象一般……”林院首说着,指了桌上那本《圣济总录》:“你为何选了这本?是在看什么?”

杨仪看看书,说道:“之前跟院首所说的我那个病人,是棘手的脑疾,我毫无头绪,所以才想找一找这方面的书籍,不料似乎太医院里关于脑疾之类的记录,也是有限。”

林琅道:“你说的不错,历来这方面的书籍极少,所有的不过是《内经》《难经》《本草》等寥寥几本略有涉及,不过你说的那个病人,我也略有耳闻,百会穴被刺针的是不是?”

“是。”

林琅道:“我知道你想找的是什么,不过眼下并没有那些详细的记录,只是关于……比如头上穴位的针灸,倒还可以一观,像是《针灸四书》,《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以及最早的玄晏先生的《针灸甲乙经》,或许可以参考,这些书倒是都有的。”

杨仪点头:“只能如此,多谢院首。”

林琅打量了她一会儿,本想说时候不早,叫她早些安歇,免得明日还有事……但正要开口,忽然想起一事来。

他一笑:“我只顾往远处去想了,却忘了本朝先前也出过一位妙手高人的。对于头疾之类,他自有心得。”

杨仪讶异,听林琅的意思,仿佛不是太医院里的,便问:“竟有这样高人?不知现在何处?”

林琅道:“你年纪小,自然不知道,不是我们这一行当的老人,只怕也还不知道呢。毕竟那位奇人已经逝去多年了。”

杨仪大失所望:“已经不在了?”

林琅的脸色微微古怪,他看着杨仪道:“你可知这人是谁?”

杨仪惊奇,她又怎么会知道。

林院首微笑:“当年这位奇人,原本是道医出身,讲究医道同源,跟我们的医流有所不同。据说当年,他就曾经用子午神针救了一名垂危的婴孩儿。说起来,这子午神针的用法,竟跟你那日预言赵家小公子的分析不谋而合,都是以十二时辰对应五脏六腑的气血变动推算而来。”

杨仪又是诧异,又觉着有点奇异的熟悉:“这位奇人到底是何人?”

林院首凝视着杨仪,叹道:“你没见过他,但却跟他有莫大的渊源,他就是你的外祖父,济翁先生。”

杨仪一时竟屏住了呼吸:外祖父这个词,对她来说十分陌生。

正如林琅所说,她从没跟洛济翁照过面。

如今也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洛济翁的事迹。

林琅道:“所以,在先前我听人说你给赵家的小公子以十二时辰推演五脏六腑血气变化,就想到了济翁先生。不过,斯人已驾鹤仙去,倒也不必说了……”

他停下,又指了指前方:“那里有几本有关于道医的书,譬如《石药尔雅》,《广成先生玉函经》等,虽未必有人看,但也是有存,你要想看,自取可也。”

杨仪道谢。

林院首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正欲离开,杨仪道:“院首,可知道子午神针究竟如何用法?”

“这个我并无研究,只听说过程极为玄妙……”林琅答了这句,道:“当初你父亲曾经跟着济翁学医,你若想知道更多,不如去问杨太医,自然最快。”

临去之时,林琅又格外吩咐杨仪快去歇息:“太后若今夜安寝,明日自然还须诊脉,这会儿再不歇下,明日精神短了,不是好玩的,且快去吧!”

他见杨仪迟疑,便道:“放心,若是太后的病疾顺利无误,以后这藏经阁里的书,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要看多少也有。”

杨仪这才答应,恭送林琅离开,才去小榻上稍微歇息。

藏书阁内除了书籍之气,便是阵阵的药气,杨仪换了地方,越发难以安眠,想着林琅的叮嘱,勉强合眼。

只是心里一时如何消停,先是想着林琅所说的洛济翁,又想起太后之事,忽然又转到王蟾身上,不知不觉,又想到了薛放。

之前太后叫她留宿,杨佑持自然不能留,杨仪趁机叫他转告了薛放两句话,不知十七郎能否领会。

先前杨仪给太后诊脉之时,闻到太后身上檀香之气,望着那只手,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那两件花魁衣裳上的香气来源。

之前她在夏家给夏绮看诊,陈献带了闻北蓟来到,陈十九有心胡闹,把她逼在了角落,当时两人靠的极近,杨仪闻到他手上似乎有一股淡淡香气。

虽隔了几天,但杨仪确信,确实是那种气息。

但她想不通,陈献怎么会跟两个花魁……啊不对,陈献自命风流,也许是曾经去光顾过两位花魁的,但……

杨仪没法想象陈十九郎穿花魁衣裳的模样。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个影子闪了出来,但又不太敢深想,索性只叫杨佑持转告薛放,要如何判定,自然交给薛十七郎。

宫内不知何处,敲响更鼓,杨仪模糊睡去。

梦境之中,突然传来婴儿的哇哇哭叫声。

那孩子十分的幼小,应该比一只猫崽大不了多少,身上好似还带着初产的血渍。

他的叫声十分凄厉,好像充满了痛苦跟不甘。

杨仪于梦中觉着不安,就好像这婴儿会遭遇什么大不幸的事情,她很想去安抚,却又动不了,闭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微微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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