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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世禛听了这句话,凤眼圆睁看向皇帝。

然后他遽然而起,双膝一屈就要在床前跪下去。

不料皇帝早就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说道:“起来!”

赵世禛僵在了原地。

雨霁在旁边,手中捧着的是赵世禛方才递给他的药碗,看到这里,便悄悄地退后去了。

“父……父皇!”赵世禛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但是皇帝的手握的这样紧且沉重,虽然没有多说别的,却仿佛有沉甸甸的万语千言。

皇帝凝视着赵世禛的双眼:“这是朕的心愿,也是朕的决定,本来可以不告诉你的,至于为什么跟你说,你该心里有数!”

赵世禛只是瞪着皇帝,他自己不知道,眼中已经涌出泪来。

皇帝看着他发红的眼睛,终于道:“不要让朕失望。”

说了这句,皇帝才松开了他的手腕,“去吧。”

赵世禛又站了半晌,才退后两步,转身往外走去。

雨霁在帐幔边上站着,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心里想要劝解两句,却又知道这些事情是容不得他插嘴的。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世禛默默地出了乾清宫。

雨霁见赵世禛去了,才回到龙床边,伸手扶住了皇帝的肩膀,温声道:“皇上,您也歇息会儿吧。”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顺着雨霁的手势缓缓地又躺了下去:“朕真的差点儿起不来了。”

雨霁忙道:“皇上千万别这么说,这不过是一时的晕眩罢了,太医都说没有大碍。”

“大病自然是没有的,只是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皇帝说了这句,又道:“可连朕也没想到,差点儿就……幸而那孩子在这里,先前朕昏昏沉沉的,听到端儿叫朕‘皇爷爷’,那孩子是真心地为朕担忧呢,朕哪里舍得让他伤心。”

雨霁听了这几句语重心长的话,眼睛也湿润了,却不敢流露悲伤之色,只忙又笑道:“皇上是真心的疼爱皇孙,小皇孙当然也知道是谁最疼他,这就是将心比心的,如今皇孙还这样小,皇上更不该多想,要为以后长长久久的打算才是。”

皇帝微微一笑,自然知道他是说些好听的让自己宽心,便叹息道:“都说是隔代亲,兴许真有道理。不过,朕的确是疼那小家伙的,但他也着实的聪明伶俐非常,惹人喜欢。”

雨霁道:“到底是皇室的血脉,当然是最出色的。以后皇上多教教他,比这会儿还要出色呢。”

皇帝忍不住道:“朕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雨霁忙跪了下去:“皇上,奴婢求您别说这话。”

“你起来吧,”皇帝转头看他一眼:“对了,容妃……”他还未说完就停了下来。

雨霁忙拭了拭泪,才起身道:“皇上是不是想传容妃娘娘?奴婢这就叫人……”

“不必了。”皇帝却阻止了,“明日再说吧。”

今夜,东宫之中,郑适汝带着宝言陪着阑珊说话,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先去安排的宫室歇息。

郑适汝才去不多久,西窗也来带了端儿去安歇。

阑珊洗了一把脸,却是飞雪匆匆走来,低声说道:“主子回来了,只不过……看着情形不大对。”

“怎么了?”

飞雪摇头:“只打听到皇上单独跟主子说了会儿话,却没有别的消息。”

阑珊擦了脸便走到殿门口,向外张望片刻,果然瞧见赵世禛的身影慢慢地从宫门处出现。

他走的很慢,所以看起来身形竟有些奇怪的、如同浮现在门口一样。

他缓缓地迈步进门,整个人宛若飘飘荡荡的魂魄,跟昔日那种飞扬跋扈内敛锋芒的姿态全然不同。

阑珊看的心惊,扬声叫道:“五哥!”

那边赵世禛听见了她的呼唤,这才抬眸。

两个人目光相对,阑珊突然发现赵世禛的双眸微冷而沁凉,灯笼的光芒之下看着竟像是浸过冰水,那当然不可能是水。

阑珊的心也随之缩紧,急忙奔下台阶:“怎么了?”

赵世禛垂眸看着她,抿着唇并不回答。

阑珊抓住他的手,却觉冰凉入骨,她吓了一跳:“五哥,到底怎么了,出事了吗?”

她的小手绵软而温热,焦急地握紧他的,似乎想把自己手上的温暖传到他身上。

那一点点可贵的暖意沁入了赵世禛的心里,他终于有所反应,猛地张开双臂将阑珊拥入怀中。

阑珊给他抱紧入怀,更觉着他的身上也好像是披霜戴雪,冷的令人忍不住发抖:“五哥……”阑珊试着抬手去揽着他,却只能摸摸索索地碰到了他的玉带,那点刺骨的冰寒让她心里发慌:“五哥,你别急……”

阑珊给赵世禛的反常吓得不轻,本能地觉着大概是皇帝出事了。

但是若皇帝不好了,飞雪不可能不知情。

她不敢直接问,又猜不到别的,心慌之际,脱口说道:“你冷不冷?”

赵世禛本正紧紧地抱着她,听了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泪刷地便涌了出来。

他忙低了头,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这一幕。

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说道:“冷。”

阑珊听他回答了,忙道:“那咱们回去吧?”

赵世禛仍是抱着她不动。

“五哥,”阑珊定神,勉强抬手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没事儿的,没事……我在呢。”

她感觉到赵世禛的心跳很快,知道他在不安,大概还有些恐惧夹杂其中,阑珊虽不知究竟如何,却也有些害怕,但这种害怕不是因为发生的事情,而是因为担心赵世禛。

阑珊拼力探手,试图抱住了他。

她想让他知道,自己一直都会在,不想让他这样惶恐。

就像是阑珊察觉了赵世禛的不安情绪,赵世禛感觉到阑珊的手在挣扎,这是个想要将他抱住的姿势。

一念动,心头的那点暖意随着心跳又散开了几分。

赵世禛反应过来,他慢慢张开手臂,低头看着阑珊笑了笑:“没事儿,咱们回去吧。”

赵世禛从中午就没有吃过东西,西窗早早地就吩咐了御膳房准备了晚膳,但是赵世禛哪里有心思吃饭。

阑珊亲自端了一碗热的桂圆红枣粳米粥:“五哥……这个甜的,很好喝呢。”

赵世禛看一眼她,终于接在手上,食不知味地把粥喝了。

阑珊扶着他的肩头,才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好歹……跟我说一声。”

若皇帝真的有碍,宫内早传遍了。

可赵世禛明明是从乾清宫回来的,那事情肯定跟皇帝有关,难道是病情上不妙?可这个他早该知道的。

赵世禛抬头,在阑珊腰间一揽,让她在自己腿上坐了。

乾清宫中皇帝说的那句话,对赵世禛而言像是噩梦一般。

虽然他现在跟容妃已经不亲了,但不管如何,那毕竟是他的母妃。

再怎么样,他也不愿意容妃“殉葬”。

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就算是开口告诉阑珊,都觉着艰难。

阑珊轻轻地靠在他胸前,并不催他,只说道:“是皇上的病情不太好吗?”

“不是。”

“那……”阑珊想了会儿,“是皇上对你说了什么?”

赵世禛缄口。

阑珊仰头看着他道:“我从未见过五哥这样,你可知道,我看你这样,我心里慌得很。”

赵世禛垂眸,抚过阑珊的脸,终于道:“父皇,父皇的情形不太妙,他……他跟我说……”

“说什么?”

“说等他龙驭归天之后、让母妃殉葬。”这一句,赵世禛的声音极轻,若阑珊并不是正靠在他肩头上,恐怕会听不清楚。

可虽然如此,阑珊仍是不敢置信的:“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是殉葬?”

赵世禛闭了闭双眼:“是。”

阑珊的眼睛瞪大看着赵世禛,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是这样失魂落魄的。

“殉葬”这个词对阑珊而言,本来是极遥远的。

虽然本朝皇族历来有这种旧规矩,但这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自然跟他们没有关系。

事实上在跟赵世禛相遇相知之前,阑珊也觉着这两个字远在天边。

可哪里想到,生平之中竟会有机会距离这两个字如此之近。

阑珊一时惊呆了,若是在别的事情上,兴许她会想一想法子,跟赵世禛商议、或者安抚她,可做梦也想不到竟是这种事情!

她虽然觉着匪夷所思,但这又是皇室的规矩,何况是皇帝亲自开了口。

本来若是皇帝不格外吩咐的话、按照惯例本朝育有子女的妃嫔,是可以不必行殉葬之礼的。

但既然皇帝特意说了,那就不同了。

“五哥,”阑珊的心翻来覆去,只能抬臂搂住赵世禛的脖颈,靠着他道:“怪不得你会这样……”

赵世禛本就是极孝顺的,若不然当初就不至于为了容妃差点殒命了。虽然后来跟容妃离心,但那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如何舍得。

可是下旨的又是皇帝,他又如何抗命!

赵世禛从乾清宫出来后,一路行尸走肉般回到东宫,心乱如麻,却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这会儿给阑珊抚慰,一时便忍不住潸然落了泪:“姗儿。”他埋首在阑珊的肩窝里,第一次的开口问道:“我该怎么做?你说……我能怎么做?”

阑珊感觉到他的泪打在后颈上,湿淋淋的,像是带着微温的冷雨。

她忍不住也湿了眼眶:“五哥,别怕……咱们、咱们再想一想,未必、未必就不可更改了……”

阑珊说了这句,灵机一动,忙又温声道:“皇上也许是一时的想不开,我听说人病着,情绪不稳,性子都会有些偏激的,也许皇上安定下来,这念头自然就打消了。”

虽然阑珊知道皇帝的性子深沉,而且这种决定,一旦动心,只怕不会轻易更改。

但现在她不想别的,只想要让赵世禛不要这么难过。

果然,赵世禛因为关心情切,正是心乱无计的时候,听阑珊这般说,便问:“是吗?”

阑珊微笑道:“当然了,而且皇上的情形也还好,太医说了会稳定下来……明儿早上我就带端儿过去,再让端儿说几句好听的,皇上开了心,一切就好说了。”

赵世禛的双眼泛红,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姗儿,”他闭上眼睛,泪却从长睫间滴落:“姗儿……幸而还有你。”

次日,赵世禛一反常态并没有早起出宫。

阑珊却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早早地就醒了,突然看见他在身旁,居然有点儿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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