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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黼觉着,自己仿佛要死了。

这并不奇怪,因为相同的感觉他曾经有过。

记忆里的那一次,江夏王府,同样是着火的殿阁,他踉跄数步,却终于不支,终于匍匐地上。

而地上也已经被炙烤的滚烫,赵黼无法呼吸,但每一口都是炙热灼人的热气,像是要把人里里外外都烧的通透。

满目火光晃动,还有些被烧得不停晃动倒地的柜子,桌椅……博古架等。

大概是外面的火也烧到了心里,赵黼窒息,不由自主张口,喷出了一口鲜血。

最后的意识,是一只温柔的手探过来,将他的手握住。

这手甚是绵软,带几分很淡的力气,但如此一握,却仿佛有跟他同生共死,会一直陪同的气息。

他本孑然茕然,满心愤懑悲凉,却因这只手的一握,而慢慢地烟消云散。

以及他自己,同样如此。

发现重生了之后,每每想到这最后的落幕,都会悚然,痛苦,惊怒交加。

故而当时在鄜州,当发现那个总爱男孩儿打扮的“谢小公子”竟然就是崔云鬟后,赵黼觉着,这仿佛是老天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报仇雪恨”。

谁知道……一切竟向着奇怪的方向而去。

最后的最后,赵黼发现,他所起意的“报仇雪恨”,全然是南辕北辙,的确有人“报了仇也雪了恨”,却只怕不是他。

而是崔云鬟。

前世今生,两人之间的命运似已难分彼此。

先前在东阁内,老皇帝回了寝殿,赵黼本要去找云鬟,不料却听说雅韵殿走水的消息。

这皇宫也是邪门,先是有鸣凤宫,如今又有雅韵殿。

偏内侍又多嘴说静王妃跟小世子宏睿在彼处,赵黼本要走开,听了这话,却皱眉止步。

虽然萧利海“自焚”跟今夜的这件事好像并无什么干系,但是赵黼却觉着,竟似风水轮流。

于是因为只一念起,却又跟云鬟阴差阳错。

赵黼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热闹的。

毕竟这是宫中,静王的人手又多,怎会让小世子有什么危险。

谁知却偏看见静王宛如绝望似的哭吼,他竭力想去火场救援,却被侍卫们拼死拦住。

——原来赵穆,并不是彻头彻尾的铁石心肠。原来他也肯为了他的孩子,不计一切地赴死。

赵黼站在身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眼前着火的宫殿闪烁浮动,在他眼前出现一栋陌生的殿阁,赵黼自认从未看见过,然而却极亲切。

没有人告诉,赵黼自己知道……这是鸣凤宫。是萧利海曾经住过的。

而那小孩子声嘶力竭的叫声,却也如此熟悉。

让他心跳都失了衡。

只来得及将一名来督查的管事太监的大氅扯落,也不理会对方杀猪似的尖叫,径直在那殿前的池子里一浸。

飞快兜头往身上一披,赵黼一声不响地直冲进殿中。

就在他彻底入内之时,耳畔听见静王惊慌失措:“黼儿!”

赵黼不理,只循声而去。

那声音却若有似无,似故意跟他玩笑,让他几乎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而眼前所见,也唤醒了他对前世那噩梦般的记忆。

不堪回首。

前头的一根巨大屋梁摇摇欲坠,压得底下柱子砖石崩塌,赵黼身上虽披着冰冷浸水的大氅,却也无法久留,鞋底几乎都有些黏滞。

他屏住呼吸,竭力搜听,终于判定方向,纵身掠了过去。

小世子宏睿缩在一个极大的海缸里,素日是用来放卷轴的,此刻里头盛着半缸水,原本冰冷的水已经温热了,再过一刻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小世子浑身湿透,脸通红,正抬着头哭的声嘶力竭,忽然听了动静,小孩儿便陡然停下。

因见赵黼披着大氅“飘然”而来,宏睿一愣之下,竟笑了起来,胖手扶着缸边,跃跃欲试地向着他,仿佛想从海缸里窜出来般,笑容憨态可掬,天真烂漫,十分喜人。

赵黼见宏睿无恙,忙上前将他一把抱入怀中,同时又将有些干了的大氅重新泡了水,便带着宏睿沿路返回。

正疾走中,赵黼想起件事:沈舒窈。

赵黼看向宏睿:“你母妃呢?”

宏睿正是呀呀学语的时候,还说不清楚,便只“啊啊”地回答。

事不宜迟,赵黼将他紧紧搂在怀中藏于大氅下,正往外疾走,先前那根摇摇欲坠的屋梁终于支撑不住,便垮塌下来。

赵黼见这木梁粗壮,若在地上烧着,又阻住了前路,因此竟不肯退,只想赶在它倒下之前抢先一步出殿。

谁知他毕竟方才被烟火熏蒸,功力略打折扣,何况这会儿殿内的境况越发困难。正把心一横,勉强抱着孩子欲闯关,那燃烧着的木头偏偏跌落下来。

虽然不曾砸中赵黼,但他因要避开木梁,被那股霸道气浪往前一掀,赵黼身不由己腾云驾雾而起,还不忘死死地抱着宏睿。

但饶是用尽浑身解数,却抵不过环境恶劣,正如地狱之中的场景,赵黼跌在地上,还要牢牢地将宏睿护在怀中,不叫火扑着,也不能磕碰着。

在他跌地的那一瞬间,又想起前世的情形。

那只温暖的手,忽然就在他自觉无能为力的时候,又出现了。

那手温柔地抚过脸颊,她默然凝视,面露欣慰之色。

赵黼并未见过萧利海,却能从萧利天身上看出几分,此刻当看见这冲着自己流露悲悯怜爱笑容的人后,便立刻知道这就是萧利海。

她口角微张,仿佛对他说话。

赵黼苦笑:“难道我今日要死在这里?”

眼睛却湿润了。

手掌摁在地上,已经有些烫人了,外头鼓噪的声响也全然听不见,只有火焰乱烧的哔哔拨拨声响。

正惘然之时,另有一道人影,却如同火中一缕清风,无声地旋了进来,他将赵黼用力一拉:“殿下!”

赵黼模模糊糊抬头看时,正认出是巽风。

巽风将自己身上披着的那沾水的大氅给他披上,道:“殿下撑着些。”

在巽风的相助之下,才顺利逃出了火场。

临出门的时候赵黼回头看了一眼,却在那跃动的火光之中,又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幻象。

他看见萧利海抱着襁褓,立在火焰熊熊的鸣凤宫前,笑容明艳且温柔。

但同时他也看见了……在火场里握住他的手的那个人,真正是谁。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赵黼并不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又或者根本没有主人,这不过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在临死之际的幻觉,何足为奇。

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那是真之又真的,也是他这一次回来大舜的原因。

——崔云鬟。

赵黼同巽风闯出之后,将小世子递给抢上来的静王,自己俯身狂咳。

喉咙里仿佛有火冒出来,又似被烟伤着,很不舒服。

在他身旁,静王死死地将小世子抱入怀中,深看一眼赵黼,泪从通红的眼中滚落出来,却无法言语。

赵黼本要问巽风如何会在这里,但只要细想,就知道巽风必然是奉了白樘的意思。

于是索性不多言。

劫后余生,此刻他最想见的,竟仍是她。

谁知却又看见那样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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