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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杜女官几人听得一怔:“公主?”

清河公主披衣下了床榻,加重语气,吩咐说:“点齐人手往吕家去走一趟,把吕修贞给我抓过来!马上!”

婢女应声而去,杜女官则近前去,细细打量一下清河公主神情,关切道:“公主可还好吗?”

说完,又取了帕子帮她擦拭额头汗珠:“可是梦魇了?半夜竟出了这么多汗。”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醒来便好了。”

清河公主呼一口气,忽的想起一事,又吩咐说:“我记得出嫁之前,母妃仿佛曾经将我旧时的衣衫配饰一并送过来了?”

杜女官不明白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迟疑着点了点头:“是,都登记在册,收在库房里……”

清河公主穿上鞋履,起身吩咐道:“劳你去库房走一趟,将我旧时佩戴过的玉佩全都带过来。”

杜女官奇怪道:“全部?”

清河公主点头,确定道:“全部。”

……

清河公主与昭阳公主来时声势浩大,走时浩浩荡荡,吕夫人脸上有伤,羞于见人,只是不敢失礼,强撑着把人送到门口,眼瞅着二位公主的车驾离去,便忙不迭叫人去官署给丈夫送信,又叫人去宫门口等着,瞧见儿子出宫便立即将人领回家来。

身边人知道轻重,不敢拖延,往官署去寻了吕家家主,便道是家中出了大事,夫人独木难支,请他回去主持。

吕家家主听来人这般言说,心中便生了几分不详预感,骑马回到家中,便见吕夫人怔怔坐在内室椅上,神情呆滞,目光惶恐,两颊肿的老高,保养得宜的面庞上血丝狰狞浮现,分外可怖。

他心头猛地一跳,吩咐仆从们退下,将门关上后,声音急迫道:“夫人,夫人?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你的脸怎么了?”

吕夫人回过神来,转过头去看着他,目光惊慌而心虚,嘴唇嗫嚅几下,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了:“我,我跟修贞闯大祸了……”

事关重大,她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讲出来后,少见的怯懦了神色,不安道:“可是我真的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啊。”

“那个高燕燕——我怎么能预料到那个高燕燕那么不要脸?!”

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吕夫人似乎是有了些许底气,愤愤不平道:“她骗了修贞,也骗了我!要不是她说自己是修贞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留她?倘若不是那个贱女人忽然间冒出来,那公主跟修贞必然不会闹成这样!公主是修贞的救命恩人,又与修贞有夫妻之缘,两下里把话说开,便是一对神仙眷侣,哪会像现在这样?”

吕家家主听得脸色苍白,捂着心口摇摇欲倒,吕夫人还要再说,便见丈夫忽的肃了神色,厉声道:“还不住口!”

吕夫人吓得一个哆嗦,委屈的看着他,小声说:“我也没说错呀。”

吕家家主恨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满口胡说八道!可恨我当年糊涂,竟娶了你进门,生下个糊涂儿子来!”

他身体哆嗦,手扶着椅背,慢慢坐下去,心中怒意翻滚:“高燕燕说她是修贞救命恩人,公主也说她是修贞救命恩人,既是存疑之事,修贞他难道就不知道私下里去探查一二吗,怎么就直接信了那个高燕燕?好,我就算那个高燕燕巧舌如簧,将你们母子二人骗住了,事后你们为何不同我言说此事,反而瞒着我叫她留在你这儿,还与修贞做妾?这又岂是对待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

“你这么凶干什么?”吕夫人抽泣着,很委屈的说:“她是罪臣之后,是在逃的官奴啊!”

“蠢货!你出生的时候是不是没带脑子?!”

吕家家主向来温和,此时也不禁大动肝火:“高家被问罪已经有几年之久,当年涉案之人也早被斩首,人死债消,陛下再大的气也该散了。高氏乃是后宅女眷,并非罪大恶极之辈,饶是罪籍,也绝非死刑,你将她带到我面前来,将事情原委告知于我,难道我不会为她筹谋?!她若真是修贞的救命恩人,难道我便如此铁石心肠,不肯报恩于她?”

吕夫人面露茫然,惶惶然不知该如何言说,吕家家主心中气怒愈盛,拍着桌案,边咳边道:“修贞既与公主结亲,吕家与皇家也可攀亲,届时你带她入宫跪求皇后,便说昔日恩人沦为罪籍,吕家不能见死不救,好歹高氏也是皇家女婿的救命恩人,身上又无大过,皇后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为着公主和贤妃娘娘,也会法外开恩,赦免于她啊!”

吕夫人听他说完,将这一席话在脑子里边过一遍,也觉极有道理,再一想自己所作所为,霎时间惶恐起来:“我,我那时候没想这么多……”

吕家家主看着面前妻子,痛心至极:“若你当初别瞒着我,照我的意思去办,一来不会使得公主与修贞关系恶化至此,二来可免除吕家收容在逃罪女的过失,又何至于此?甚至不会有这桩麻烦——我不信高氏能瞒过我去!”

吕夫人又羞又臊,悔不当初,神情纠结悔恨半晌,又恼怒道:“你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显得你格外睿智吗?还不是事后诸葛亮!还是先想想此事该当如何了解才是!”

吕家家主“啊呀”一声哀叹,衣袖掩面,久久不曾做声,再将衣袖放下之时,却是老泪纵横,目光绝望:“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吕夫人见他这般,心里不是不难受的,用帕子擦了眼泪,哽咽说:“你快想想办法啊!公主说了,明日便叫修贞往公主府去回话,我今日眼见她下令杖杀高氏,实在是怕得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罢了罢了,我尚且如此,哪里还有颜面说你。”

吕家家主注视她半晌,目光悲哀:“我早知你做不了合格的高门主母,所以从来不为难你,怕你不通庶务,便叫嬷嬷帮你管家,怕你同姬妾内斗不休,也不置纳妾侍,哪知道……命该如此啊!”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坐在椅上默默的流泪。

吕夫人心如刀绞,也隐约察觉到此事大抵是极难收场了,惶恐不安道:“真,真的没办法了吗?”

“成婚不过一月,修贞就纳了个罪籍出身的妾,别说是尚主,寻常人家又哪有这么做的?更别说他此前那般轻慢公主,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仅不加以劝阻,竟还推波助澜!”

吕家家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手撑着桌面慢慢站起身来,心灰意冷道:“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随你们去吧。从前瞒得严实,一个字都不肯同我说,现在又何必问我?大不了一起上路,阴间团圆,活到这把年纪,也算可以了。”

吕夫人听得惧怕,心中不安至极,目送丈夫脚下踉跄的走出去,颤声道:“哪里就到这一步了?”

只是她到底觉得害怕,哆嗦着手端起桌上冷茶喝了一口,又一叠声的催促人去宫门口等着,务必要第一时间将儿子带回来才好。

……

直到傍晚时分,吕修贞方才出宫,刚与同僚们到了宫门口,吕夫人安排过去的仆从便匆忙近前,道是家中出了大事,叫他赶快回去瞧瞧。

事关父母,吕修贞不敢拖延,匆忙间骑马回府,惊诧的见了吕夫人那张肿脸,惊怒之后,接连挨了几道天雷。

他与燕燕的事发了。

清河公主与昭阳公主今日一道打上门来了。

燕燕死了。

最最重要的是,原来她并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当初撞见自己时为了活命,故意编造出来哄骗自己的!

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一直冷待、现下两看生厌的妻子清河公主!

吕修贞如遭雷击,神情空白,呆滞半晌,方才慢慢缓过神来。

“……阿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他声音艰涩,难以置信道:“你不会是为了好叫事情有所转圜,这才故意骗我吧?”

吕夫人一张脸红紫可怖,眼泪涟涟,跟丈夫谈过话之后,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惶恐几乎要将她压垮。

“是真的,那是高燕燕自己承认的,不只是我,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她笑的苦涩,惶然道:“事到如今,我再骗你还有什么意义?”

吕修贞彻底傻了。

怎么会是这样?!

当年那个善良纯真、百灵鸟一样的小姑娘其实是清河公主?

面目可憎、心肠恶毒的少女却是高燕燕?

老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清河公主……不!

静柔曾经跟他说过的,可是那时候他被高燕燕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居然以为她是在骗自己!

他居然将害自己的高燕燕当成了救命恩人,百般呵护,却如此冷待、漠视自己的妻子,真正的救命恩人!

长久的怔楞过去,吕修贞猛地回神,懊恼与悔恨像是潮水一般将他淹没,叫他窒息,也叫他喘不过气来。

回想起成婚之后他对妻子做过的事情,每一桩每一件、每一声冷语,都像是一把铁锤,无情的敲打他的心脏。

他怎么能那么做?

怎么能那么对待静柔?

那时候她该有多伤心啊!

明明一直想找到她,明明一直想呵护她、照顾她一生一世,结果到头来给她伤害最多的人却正是他自己!

吕修贞啊吕修贞,你怎么会如此糊涂,如此的眼盲心瞎!

吕修贞悔恨异常,回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事,真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他按捺不住,几乎立时便要起身往公主府去,向静柔道歉,恳求她原谅自己的错误。

吕夫人一把拉住他:“你急什么?公主说了,叫你明日再去。”

吕修贞只得坐下,满脸懊悔:“我怎么会……”

又恨恨道:“高燕燕这个贱人!若不是她花言巧语欺骗于我,我跟公主该是一双神仙眷侣,岂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吕夫人道:“人都死了,还说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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