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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得好!”吕修贞咬牙道:“静柔到底是太过心软,若换成我,非得把那贱人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回想当初,他同静柔还未成婚的时候,她便依依做了衣袍来,时间那么紧,针脚却那般细密,不知是熬了几个通宵才完成的,那是怎样厚重的情谊?

可他呢,全被高燕燕欺骗,根本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而那件静柔亲手缝制的衣袍,也在他的愤恨之下,被高燕燕撺掇着剪碎了。

高燕燕,又是那个贱人!

吕修贞恨得咬牙切齿,若非时间紧急,真恨不能带把铁锹去把高燕燕的坟给挖了。

吕夫人却道:“现在不是回想过去的时候,咱们也该想想将来,事已至此,你说该怎么办?”

吕修贞叹一口气,神情怜惜,懊恼道:“静柔她现在一定是恼极了我,我都明白的,无论是谁,遇上这种事情,都是要生气的。”

他深情款款:“从前是我不好,我对不起静柔,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去弥补,好好的疼爱她,怜惜她……”

吕修贞相貌本就英俊,烛火之下更显得温润,面容皎洁,散发着和田玉一般的光泽。

吕夫人见状,便有了三分底气,说:“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明天见了公主,把姿态放低些,好生向她赔罪,当初还未成婚时,她还是很中意你的,想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淡忘了……”

她越说越觉得这事儿靠谱:“高燕燕已经死了,我也被她打了,你再主动上门赔罪,大不了被她打几下,行个礼,公主心里边即便有再大的火气,到时候也该消了。”

吕修贞回想起新婚时清河公主温柔静美的模样,不禁心头温软:“静柔她本就是柔淑和善的性子。”

母子二人正做着梦呢,外边便有人前来回话,道是公主府那边来人了,请驸马即刻过去。

吕修贞早就有千言万语想同清河公主说,只是碍于清河公主交待的时间,不曾过去惊扰,现下听那边来唤,便再也按捺不得,匆忙间同母亲道别,往清河公主府中去。

清河公主做了一场噩梦,眼见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面容相仿的女子惨死,心中怒意涛涛、如有火焚,如何也消弭不去。

她甚至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悟,那或许不是梦,而是另一个世界里惨死的自己。

清河公主起身更衣往前厅去,杜女官在外回禀一声,不多时便见垂帘一掀,几个仆婢抬着几口檀木箱子到了廊下,回话说:“公主未出嫁前佩戴过的玉佩和吊坠都在这儿了。”

清河公主颔首,又听人来禀,道是此前吕家家主差人送了信来,盼请公主一览。

若送信之人是吕夫人,又或者是吕修贞,清河公主看都不看,便会将其投入炉中,但吕家家主……

她略一迟疑,终究道:“呈上来吧。”

书信匆匆写就,并不很长,通篇唯有请罪之辞,自陈有失察不敬之过,却没说什么求情的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清河公主不禁摇头,感慨说:“假使吕修贞能学到吕大人半分气度胸襟,也不至于此。”

她没再多说,吩咐人将书信收起,坐在厅中饮着茶,抬头看天际那弯残月。

乌云密密麻麻的萦绕在侧,大抵是很快便要起雨了。

正是初春时节,晚间仍觉凉意袭人,杜女官吩咐人备了暖炉过来,又另点了香,融融暖意与沁人香气交杂在一起,肢体与皮肤仿佛也同时舒展开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便有人前来通禀,道是驸马已至,正在外等候公主传唤。

清河公主心下冷笑,信手扶正肩上狐裘,正襟危坐道:“传他过来。”

吕修贞从前见到清河公主有多嫌恶厌烦,现下便有多愧疚懊恼,顺着长廊走进内院,瞥见身披狐裘端坐椅上的清河公主之后,他目光霎时间亮了起来,心中柔情万千,快走几步到了近前,语气含情:“静柔!”

清河公主没想到他忽然间叫起自己名字来,听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眉看他一眼,嫌恶道:“吕修贞,你是吃错药了吗?我的名字岂是你能叫的。”

吕修贞听得微怔,见她神情冷漠,如染冰霜,再回想起新婚时她鲜妍柔淑的模样,心口便钝钝的痛了起来。

当年她救了自己性命,而自己又是怎么回报她的?

是他把当初温柔纯真的公主变成这样的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心头悔恨翻涌,口中更是苦涩难言,吕修贞心中五味俱全,苦不堪言,痴痴地注视她半晌,忽然一掀衣摆,跪在她面前,柔声唤道:“静柔——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么叫你,但是请你一定要听我说完!”

他深情款款的说:“当年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救我的人是你,不是高燕燕,我的恩人是你,亦不是高燕燕,可恨我被小人蒙蔽,居然做了那么多伤害你、侮辱你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才好!”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不解的看着他,说:“高燕燕被我下令杖杀了,你不生气?”

“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即便她现在还活着,我也必然饶她不得的!”

吕修贞听她提起高燕燕,眉宇间霎时涌上一股戾气,含恨道:“若非那贱人挑唆,霸占你的功劳,你我岂会如此?当年她便非善类,现下又如此恶毒狡诈,这等卑贱女子死不足惜!”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想不明白:“你不是喜欢她吗?”

“我心中所思所想,唯有公主一人而已!”

吕修贞情绪激动起来,慌忙解释道:“若非那贱人狡猾,将公主的功劳霸占,我岂会理会她?现下她既伏诛,各归本位,我厌恶她都来不及,如何还会在意?”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怔楞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此前你觉得高燕燕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喜欢她,现在知道真正的救命恩人是我,所以就喜欢我?”

“不,”吕修贞温声纠正她说:“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公主,只是此前被高氏花言巧语所蒙蔽,一时爱错了人。”

清河公主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吕修贞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她。

良久过去,清河公主道:“你还记得你那块玉佩的形状、材质吗?”

吕修贞笑道:“我怎么会忘?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清河公主颔首,向他示意廊下那几口檀木箱子:“去把它找出来。”

吕修贞愕然:“现在吗?”

清河公主说:“对,就现在。”

两口箱子都被打开,灯火辉煌,夜色明彻,但见珠玉生辉,温润难掩。

吕修贞半蹲下身,一枚枚的翻阅过去,清河公主便坐在椅上等,视线冷冷的觑着他,眸底意味不明。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吕修贞目光忽的一亮,声音雀跃道:“找到了!”

他手执着一枚蓝田玉佩站起身来,眸光温柔看向清河公主,笑意盈盈:“果然是在这里。”

说完,又有些惋惜:“公主既还收着这玉佩,怎么不早些拿出来?闹出这样一场误会,实在不美,倒叫高氏钻了空子,平白惹得你我夫妻生隙。”

清河公主道:“我说过的,玉佩还在,当年被救的人是你,为辨别救命恩人究竟是谁,不该由你开口向我讨要这玉佩的吗?现在怎么又成了我的过失?”

吕修贞见她面有不虞,语气亦冷,忙柔和了神色,说:“都是我的错,不提了不提了。过去的事情都叫它过去吧,以后我必然会好好对待公主的!”

他将那枚玉佩递与旁边婢女,后者呈到清河公主面前去,清河公主捻着玉佩丝绦将其提起,端详几眼之后,淡淡摇头道:“过不去。”

她转目去看吕修贞,笑的讥诮:“脑子进水冷待于我的是你,成婚一月纳妾的是你,辱蔑皇家、大逆不道的是你——敢情就是你把我往泥里踩,期间顺带着纳了个美妾,还搞出了庶子,现在真相大白,又跟我说算了,过去的都叫它过去?这话不该是受委屈的人说吗,怎么就能从你嘴里边冒出来?以后——你也配跟我提以后?!”

吕修贞听得讪讪,忙作揖道:“此事的确是我有过,还望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清河公主全然不接这一茬,只提着那枚玉佩,冷冷道:“这便是当年那枚玉佩,是吗?”

吕修贞眸光温柔,轻声道:“自然是。”

清河公主随手将那枚玉佩扔到了院子里。

吕修贞看得一惊,赶忙到外边去捡:“公主这是做什么?”

清河公主以手支颐,蹙眉道:“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高燕燕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时,你爱的人是她,知道我才是你当年的救命恩人时,爱的人又变成了我,敢情你爱的不是固定的一个人,而是当年的救命恩人?”

吕修贞被她问住,呆滞无言。

清河公主继续道:“我真的很好奇,假使当年救你的是个男人,那你怎么办?万一正遇上一头牛一只豹子救了你,又该怎么办?你对于救命之恩的报答方式,便唯有以身相许这一个吗?”

吕修贞如遭雷击,口中讷讷,竟无言以对。

清河公主便站起身来,踱步到长廊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摇头道:“吕修贞,你没那么值钱,真的。你的身体不值钱,碰过高燕燕,我嫌脏,你的爱更不值钱,随随便便再冒出个救命恩人来,说不得你就跟她私奔了。我不需要你为了当年之事与我做夫妻。我当年救你,是一时善心,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今日说要跟我过后半辈子好好待我,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她言辞犀利,直接将吕修贞覆盖在表面的那层假面掀开,皮肉分离,血肉模糊,正口舌纠缠、不知如何言说之时,却听空中忽然亮起一道雪色闪电,旋即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