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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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言道:“陛下,富户豪武何以能够四处囤积田地,成千上万亩地归于一人名下?臣以为,田亩愈多则获利愈多,朝廷无所困也,是故使然。”
无所困也——朝廷没有什么限制的政策,几乎是任由富户们“自由买卖”田地。
长久之下,田地越多获利越多,百利无一害,岂能叫人不动歪心思?
裴少淮继续道:“富户虽有千亩却仅算一户,只需行一户之役。贫苦百姓有千户,手中田地不足一亩,却要行千户之役,岂非富户无需担其责,贫户生存无所依?”
又道:“臣还听闻,为躲征役之苦,百姓宁可出逃为无户流民,自谋生路,又如何谈得上安居乐业?……民无国不可活,国无民不成国。”
“以上为臣之所见。”裴少淮最后道。
皇帝由正坐着,到不自主微微前倾去听,神色认真。殿上久久静默无声。
半晌,“裴爱卿的意思是,以征役为困,来限制富户勋贵购置田亩?”皇帝问道,未等裴少淮回应,他又喃喃自言道,“购置田亩虽有利可图,但若是要付出大代价,他们自会三思而行,购买的田庄自然就少了……裴爱卿说得好!”
皇帝想通了关键之处。
其实此法还可深入去谈,有许多配套的政策,但裴少淮并不急着一下子全说出来。但凡新政必定是冲破层层险阻后才能推行,时机不成熟,贸然说出口只会暴露目的,提前引来更大的险阻。
他打算先引导皇帝有推行新政的想法,再徐徐图之。毕竟皇帝现在正值壮年。
除去师者、长辈们的庇护,以裴少淮现在的实力,确实还弱了一些。他需要依靠师长们、皇帝,才能将心中所想付诸于行。
“微臣是突然想到‘有得必有失’,才可得平衡,所以有了方才那番话。”裴少淮解释道。
君臣谈了半个多时辰,皇帝才把裴少淮放走,让他回到偏殿整理文稿。
裴少淮心道,往后但凡当值掌记,只怕都免不了被召见了。
……
当值者一连三日皆留在宫中前庭,夜里若是皇帝没有召集军机大臣商议大事,当值者则得空闲。
恰好今夜楼阁老也在宫中宿值,楼宇兴派小吏把裴少淮叫到了武英殿。
裴少淮心想,楼阁老在宫中虽不会动什么手脚,但恐怕不怀好意,意有所图。
他不去也不好——首辅有意“指点”后辈,不去会被编排为架子大,首辅都请不动。
夜已深,武英殿中,楼阁老满头白发却精神抖擞,精神得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他仍穿着绯色官袍,案上堆放着一摞摞的文书、奏折——不管皇帝是否会亲批,都会先经内阁,送到首辅这里。
裴少淮行礼:“下官见过楼大学士,不知楼阁老寻下官来有何事?”不卑不亢。
楼阁老撂笔,抬头望向裴少淮,开门见山说道:“你很好,很有想法,也很有才华,造币之事立了大功。”
语气居高临下。
兴许是习惯了被投靠,以至于要拉拢人时,也是这样的语气。
抑或者是要端起首辅的架子,说出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在他看来,眼前的年轻人再怎么有潜力,也只是一个六七品的小官而已。仿佛他亲自张口拉拢,就已经足够份量了。
楼阁老继续道:“只是做官光有想法和才华是不够的,再好的想法若是无人支持,无人帮着推行,则永远只是想法。”
又道:“朝中多有人诋毁河西一派,口出污言,可即便他们百般诋毁挑剔,河西一派依旧在朝中不倒,你可知道为何?”
“因为自圣上登基之始,河西士子就是站在圣上这边的。”楼阁老说道。
裴少淮明白楼宇兴话中的话——皇帝登基,是河西派扶持上去的,不管如何,皇帝需要依仗他们。
入官之前,裴少淮就已经从长辈那知道当朝皇帝的经历。
当朝皇帝名为燕柘,取柘桑之意。他虽为嫡长,却不为先帝所喜,无关燕柘的相貌、才干、本事,单纯是因为先帝宠爱、偏爱第三子燕松,想把皇位传给燕松。
燕松早过了藩封的年岁,先帝却久久不封,留他在京。
先帝屡屡与内阁商议,要废燕柘太子之位,另立三子燕松为太子,言说要立贤者为君。
彼时河西一派有两人入阁,其中一个正是楼宇兴。
内阁有四位阁老坚持要遵循祖制,立嫡立长,不得乱了长幼尊卑,否则引得叔侄相争、兄弟不和,后患无穷。
内阁寸步不让。
唯有东阁阁老是站在先帝这边的。
一连数年,朝堂为了争论太子之事,日日吵月月闹,荒了朝事也荒了民生。
先帝最后不得已,只能将皇位传给了长子燕柘,并藩封三子燕松。
先帝想把最富饶的太湖之地赐予燕松为封地,称为苏王。太湖苏杭为天下布都、粮仓,又是南直隶的中心,岂能作为封地赐给藩王?朝堂上又是不休的争吵。
楼宇兴带着河西派死谏,守住了太湖苏杭,先帝封燕松楚王,赐宜昌府一带为封地,此事才得以罢休。
可以这么说,皇帝燕柘能够登基继位,确实少不了河西一派特别是楼宇兴的助力。
燕松若是真藩封在太湖苏杭,一南一北两个中心,只怕燕柘这个皇帝位置也坐不稳当。
是以,燕柘从登基到现在,一直给楼宇兴和河西一派足够的宽容、敬重和重用。
楼宇兴把这个当成了他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