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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渊问董怡然,“小董郎中,这村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董怡然点头,与众人说:“村里重男轻女很严重,要是生了女孩,这要是婆家心善,还有人帮忙弄点吃的,这要是婆家格外地重男轻女,坐月子都没人伺候。”

庭渊听得毛骨悚然。

他虽不是女子,也听妈妈说过,女子生产后坐月子尤为重要,月子不坐好,将来年纪大了一身病痛折磨。

很难想象一个女子生产完正是虚弱的时候无人照顾,应该怎么坚持下来。

庭渊问:“那娘家会帮忙照顾吗?”

飘飘散散的纸钱雨,迷了庭渊的眼睛。

他从睫毛上捻下片白纸,背后就被重重一击,重生后孱弱的身体差点呕出血来,跪久的膝盖青青紫紫,这下疼得他直皱眉头。

老家仆浑身缠着白,满脸都是鄙夷,微微用鼻孔对着庭渊的脸:“才跪了多久,谁让你在少爷灵堂动弹了?”

一个赘婿而已,还真当自己癞蛤#蟆能吃什么好东西,登堂入室就可以做主?

领了苦差事陪庭渊守灵的老家仆本就一身怨气,此刻瞧着庭渊这副狼狈模样,心底暗自舒爽。

庭渊一蹙眉,刚要还嘴,想起自己现在身份却生生住口。这里不比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他更没了之前算得上富贵的家境。

脑子里回过来的记忆告诉他,他只是个冲喜的穷赘婿而已,家里排老四,性格窝囊被看不上,只有皮囊还不错。

当地大户人家伯家嫡长子体弱,冲着他皮囊和八字来冲喜。喜没冲到,过门的当天,还冲得生生让人家少爷咽了气,也难怪家仆都能责难他。

恐怕他的地位,还比不过老夫人养的鹦哥,庭渊苦笑着想。

可守孝这几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家仆,属实是太过分了,明里暗里都在阴阳怪气他不上台面,此刻终于逮到机会体罚庭渊,就差把嫌恶写在脸上。

是人都有三分血性,更何况庭渊自诩脾气没那么好。

“知道不该动了?”家仆见他没反应,脸上露出分转瞬即逝的得色,小声嘀咕。

“就知道这么个大男人,长得好看的多半是狐狸精,能冲什么喜...”

可抬头,就瞧见庭渊弦然欲泣模样,涨红了脸,剩下半句话硬生生噎在嘴里。

貌美的青年睫毛微颤,没有血色的薄唇轻抿,头发凌乱,眼里含着水光:“我知道自己笨,家里看地也不行,被伯家关照守个灵堂都要出差错,您教育得是,只是...只是...”

他嗓音哑下:“只是想到少爷才刚二十,二十啊,大好年纪却...”

“我刚刚越想越难过,不停在想为什么不是我替少爷去死。”

“我能替少爷死,可我不是什么狐狸精,我爹说了,狐狸精都是骂人不检点的话。”

“我知道我没本事,但我对少爷非常真心,所以我愿意入赘,也绝对不会朝三暮四,死都是伯家的鬼!”

“你不可以说我是狐狸精乱勾引人。”

庭渊和伯少爷自然没什么情愫,可这不妨碍谁要当他是狐狸精,他能替伯景郁哭坟情真意切,仿佛俩人早就郎情郎意。

他声音越来越清楚,懵懂却又耿直,好似不谙深宅规矩的乡野村人。老仆噎住了,想劝住这个突然发疯的土包子,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慢慢接近。

“谁准你妄议少爷,大晚上灵堂喧闹!”

伯老夫人脸上悲色显然更重更真,被侍女搀扶着,前来看灵堂的情况。

“这...这...”这下吓得刚刚还跋扈的仆从一身冷汗,两股战战趴在地上。

谁能想到这三更半夜,伯老夫人还能思念死去的儿子,跑来记挂。

这下可惨了,触了伯夫人这时候的霉头,还说新来的女婿是狐狸精,他今夜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庭题。

果然,伯夫人咳嗽两声,声音变得严厉。

“我这刚进来,怎么就听到你个下人责难庭公子,无法无天!”

她倒真不在意庭渊是死是活,本来就是个漂亮的摆设,可个下人都敢在灵堂妄议这赘婿清不清白,简直是打伯家的脸,打她那尸骨未寒的孩儿的脸!

“小的,小的不敢。”

老奴脑袋越来越低,吓得讲话不停打磕绊,若非庭渊好心掺了一把,恐怕能当场晕过去。

庭渊旁观够了,极力压住唇角笑意,也向老夫人行礼,嗫嚅:“夫人请别责罚别人,他说得对,是我自己没本事,太不能上台面!”

老家仆吓得连连磕头,就差把头上磕出血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哪敢说庭公子不是,都是误会啊!!!”

“别这么说。”

刚刚听了全程的伯夫人见他心诚,不霁的脸色稍微缓了下,勉强补了句。

“伯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你是伯家的儿婿,进了伯家大门,怎么还能让下人欺负。”

“以下犯上,拖下去吧。”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藏在暗处的护院立马上前,拉着惊恐万状,连连喊冤的老奴离开。

心情不佳的伯夫人让拖下去后,老奴仆会遇到什么,庭渊就不清楚了。

他按下心头的微微惊诧,再次坚定要离开伯家的想法。

他不是真的庭四,痴痴傻傻只能做赘婿,庭渊有手有脚,肯定不能被门荒唐亲事锁在吃人的深宅大院里。

“你也起来。”

待到外面已经没了叫喊声,伯夫人深深看了眼庭渊,眼底复杂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八天了,还算心诚。”

寻常人家守孝七日,可庭渊因为没人重视加之伯家人怨气,已经足足跪了八天,只有水和馒头让他勉强果腹。

也许是刚刚老仆人那一出让伯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她打算大发慈悲,提前结束庭渊的守孝。

“您稍等。”

做深情的戏做全套,他清了清嗓子:“我再替少爷上柱香,我怕他没人陪会寂寞。”

听着傻子真挚的话,老妇人脸上表情更加松动,她叹了口气,难得露出几分母亲的脆弱:“行,三盏茶后,就出来早些睡下,明日有要事和你交代。”

庭渊应下,灵堂不消片刻,只剩他一人。

他拿起柱香,虔诚冲着红烛摇曳下,青年的画像叩拜。

这青年生得眉清目秀,正是伯家早夭的大少爷伯景郁,字少宁。

也是他名义上的夫郎。

伯景郁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虽然囿于哥儿这种可以生子的男性身份,却鲜少有人看不起他,庭渊和他的亲事,也是庭渊实打实的高攀。

可惜这位惊才艳艳的青年,庭渊只瞧过他油尽灯枯时一次,因为他来到伯家当天,伯景郁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天晚上雨打芭蕉,庭渊瞧着伯景郁干净的目光,难得心软地抓着他的手,生生等到天亮时,等到伯景郁再无力气,才松开他的手。

“若有下辈子...”

庭渊还记得,伯景郁干裂的唇微微张合,可再无下文。

若你有下辈子,做个健康的人,配门名正言顺的亲事吧。

庭渊第三次叩首,突然红烛摇曳,灵堂木门吱呀作响,刮起了诡异的穿堂风。

庭渊胆子大,微微愣了下面不改色扶正红烛,正要支着身子起身离开,却发现在供桌更高处,一个牌位也在此时翻下。

恰巧落在他手边。

“罪过。”

四下无人,庭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默默念了声,小心翼翼替伯景郁扶正牌位。

他忍着罚跪后的酸疼,晃悠悠寻到厢房里。

庭渊和伯景郁勉强算夫妻,他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睡在伯景郁屋里。

幽幽檀香味飘来,风里似乎夹杂淡淡的叹息,温柔抚过案几,此处全然没有凶宅的感觉。

可庭渊还是睡不着,睁着眼到了天明。

伯家不是长久之地,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庭渊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早早等在老夫人的门前。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推开,年纪不小的侍女示意他赶紧进去。

他进去后,只是盯着鞋尖,一副不敢抬头的战战兢兢模样。

“抬头。”伯老夫人见他这么不争气,隔着扇子撇了下嘴,“真是小家子气。”

庭渊仿佛是傻了,脸上挂着笑,只是略带些失落。

伯夫人喝了口降火茶,想到他昨日表现,生生把烦躁压下去:“...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

“是这样,少宁他也走了,虽然说和你只有名分,缘分浅薄,但好歹你是我们伯家的儿婿。”

“可如今,你也没有理由留在这后宅里。”她叹道。

伯老爷走得早,家里也子嗣绵薄,除去伯景郁和还在开蒙的老三,还有个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兄长死掉都没赶回来的不争气老二。

她也早已不年轻管不了很多事,颇为头疼家长里短,可是这赘婿脑子蠢笨,不管身份还是能力都显然难当顶梁柱,留着纯属闹心。

“所以我希望你去陪着少宁,让他远离纷纷扰扰得以安魂。”她意味深长看向庭渊。

伯家不至于搞冥婚,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傻子都应该听懂伯夫人的意思。

“您说了,我是伯家的儿婿,您让我去哪都可以!”

庭渊耿直地答。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剃头做和尚,那也远比在伯家承受明枪暗箭来得好。

是,他好歹是伯家的儿婿,不能落下面子。

伯夫人微微思忖了下,将原本那些少得可怜的地契又加上去些许筹码。

计算着差不多够了,伯夫人终于再次开口:“数十里外的江安镇东禾宁村,有片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算命先生也说,那里温养少宁的魂魄。”

庭渊心下一动。

“你就去那里,为少宁守孝三年,伯家不为难你,三年过后,天高任鸟飞。”伯夫人淡淡示意侍女递过去沓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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