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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的气氛微妙。

刘楚见青年愣愣的看着自己, 他的视线上下一扫, 唇角就勾起来, 揶揄道,“宋少爷, 我脸上长花了?”

几个捕快都憋着笑, 他们也发现了, 这宋家大少爷看老大的眼神,就跟见着相好的一样。

他们老大皮相是好, 小姑娘喜欢的很, 见了就走不动路, 一爷们这么不眨眼的盯着看, 还是头一回。

黄单回神,“刘捕头像我一个故人。”

刘楚挑眉,“哦?”

黄单说,“再细看,又不像了。”

刘楚扯动嘴皮子, 没有再出声,不感兴趣。

黄单看向中年人, “族长。”

族长嗯了声。

去年修祠堂, 宋邧氏拿出的那份跟大家一样,并没有多出。

宋家人都冷嘲热讽,说宋邧氏经营那么大的产业,拥有一大片茶园,财产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 祠堂的维修,就应该由她一人负责。

宋邧氏视若无睹,闲言碎语在她面前不起半点作用,她赚的钱,花在哪儿,怎么花,那是她的事,轮不到别人决定。

宋家三天两头的往族长那儿跑,他为那事烦的,还跟宋邧氏闹得不怎么愉快。

今天踏进这大宅子,是因为事态严重,他不得不亲自过来。

叶家在镇上,怎么也是名门大户,叶小姐失踪,宋望是她的同学,又是她失踪那天找过的人。

族长的面容充满威严,宋望最好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否则他只能按照族规来处理了。

“族长,什么事让你这么兴师动众?”

宋邧氏拄着拐杖,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脚步缓慢的过来。

大厅众人都打招呼,“老夫人。”

黄单走过去,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坐着。

宋邧氏拍拍孙子的手,无声安抚,“这大中午的,我刚睡下,就被外头的动静吵醒。”

族长说,“叶小姐失踪,我带刘捕头过来查问一番。”

宋邧氏扫一眼大厅外站着的王教头和那十几个人,“只是查问啊,我还以为是来抓人的。”

族长面露尴尬之色。

刘楚在内的几人事不关己,宋家的是非曲折比戏文里的还精彩,宋族长带这么多人过来,那里头的意思深的很,也浅的很。

他就是要给老太太难堪。

不过,宋族长的如意算盘没打响,反被老太太识破心思。

“阿望,你可得把当天的情形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宋邧氏看着孙子,严厉道,“不能在族长和刘捕头跟前有什么隐瞒。”

黄单说,“好。”

族长端起茶杯,吹吹漂浮的几片叶子,余光从刘楚那儿经过。

刘楚把刀放一边的桌上,“宋少爷,你和叶小姐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黄单说,“蚯蚓河。”

刘楚问道,“当时是否有别人在场?”

黄单说,“我的几个下人一直跟着,桥上也有人走动,都能看见。”

刘楚又问,“那天叶小姐从宴会上跑出来和宋少爷见面,你们是提前约好的吗?”

黄单说不是,“我们只是恰巧碰见。”

接下来,无论刘楚问什么,黄单都会回答,他不慌不忙,从容淡定,态度很坦然,不见一丝异常。

一个捕快在做笔记,大厅其他人都没发出声音。

刘楚停顿几秒,和做笔记的捕快眼神确认,“宋少爷,我需要去你的房间看一看。”

黄单尚未回应,宋邧氏就说,“族长,这不像话吧?”

族长喝口茶,“老夫人,出这档子事,对宋家的影响不小,我们理应配合着点,让刘捕头尽早找到线索,这样对宋家是百利而无一害。”

宋邧氏的脸色不好看。

刘楚轻笑,“在下是职责所在,还请老夫人和宋少爷体谅。”

他是一身浓重色调的捕头标配,此时是笑着的,唇角的弧度明显,和那份痞劲儿搅合在一起,就是一种逼人的气势。

有的人,天生就给人一种坏坏的感觉,和长坏了是两个意思,也不犯浑,吊儿郎当,反而很成熟,有担当。

宋邧氏欲要说话,黄单对她摇摇头,看就看,无所谓。

不多时,刘楚出现在黄单的房里。

原主在国外留学,看的听的见的都跟镇上的东西大有不同,住的地方会有一些从西洋带回来的玩意儿,比如望远镜,油画。

刘楚拿起望远镜,“这望远镜,叶小姐那里也有一副。”

黄单说,“我跟她一块儿买的。”

刘楚意味不明,“看来宋少爷和叶小姐的感情不错。”

黄单说,“还行吧。”

他伸出手,不小心碰到刘楚,刘楚似是条件反射的挥开,望远镜从掌心滑落,掉在了地上。

黄单的下巴被打到了。

刘楚侧头,看到青年弯下腰背,一脸痛苦,他嫌弃的啧啧,“大少爷这么娇气?”

黄单没听清,男人那一下很突然,他的下巴受伤不说,嘴里的牙齿还大力磕到了一起,震的他太阳穴都疼。

刘楚撞上青年流着泪的眼睛,他愣怔片刻就捡起望远镜,发现有几个地方开裂了,“这望远镜,我拿去给你修一下,修好了再送还给你。”

黄单哭着说,“随你。”

刘楚挑起一边的唇角,“说真的,宋少爷,你这哭起来的劲儿,比哪个女的都强。”

他倚着门,“喝过洋墨水,就是不一样。”

黄单把遮住下巴的手拿下来,红了一大块,“刘捕头,你打了我,还在这儿说风凉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打你?”

刘楚嘲笑,“我要是打你,你就不只是红个下巴,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了。”

黄单擦擦脸上的泪水,声音哑哑的,带着哭腔,“行吧,你没打我,是我自己打的。”

刘楚,“……”

黄单嘶一声,揉揉下巴,疼的脸都皱在了一起。

刘楚皱眉,下一刻就不自觉的扭头朝门外喊,“四毛,给我进来!”

四毛飞奔进门,拿着刀左看右看,满脸紧张,“老大,怎么了怎么了?”

刘楚伸出手,“那什么药,拿来。”

四毛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什么药啊?”

刘楚踢他的小腿,“就你那小宝贝。”

四毛顿时就变成苦瓜脸,慢慢吞吞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儿,“老大,你省着……”

他话还没说完,刘楚就把药扔给黄单。

四毛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刘楚拽着他出去。

到花园里,四毛才被松开,他撇嘴,“老大,人宋少爷是宋老夫人唯一的孙子,整个宋家都是他的,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啊。”

言下之意是,拿他的东西做人情,宋少爷也不会稀罕。

刘楚边走边说,“回头再给你弄几份药材,你多搞一些药。”

四毛立马就龇牙咧嘴,他忽然想起来个事,“老大,我看宋少爷哭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楚说,“跟我没关系。”

四毛狐疑,“那宋少爷为什么哭?老大,你不会是欺负他了吧?”

刘楚扯唇,“我只欺负女人。”

四毛呵呵呵,“拉倒吧,回回喝|花|酒都一脸无趣,去了也只是喝酒,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还欺负呢,就知道纸上谈兵,一实际操作,溜的比谁都快。”

刘楚斜眼,“你嘀嘀咕咕什么,还不快去叫上老张他们,跟我到裁缝铺走一趟。”

四毛一抖,连忙去喊弟兄们。

刘楚的脚步一顿,那大少爷一哭,正事都给打断了,他低骂,回头再来查看吧。

族长和刘楚他们走后,宋家的大门就关上了。

宋邧氏让管家把府里上下所有人都叫过来,“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私自放少爷出门,如果有谁大意,我会打断他的腿。”

下人们胆战心惊的应声,“是,老夫人。”

黄单惨了。

别说大门,连后门,院墙,甚至是狗洞,都有下人看守,他除非长翅膀,否则是绝对出不去的。

天热,心里还烦,黄单在亭子里卷着袖子画画。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石桌上摆放的笔墨纸砚,无一不是上等的,他在画前面的那一池荷花,往纸上铺着绿色。

铅笔和毛笔的触感截然不同,笔触和画法也是。

黄单在建筑事务所上班,每天都跟图纸打交道,偶尔还要出差去施工地,他倒是不觉得累,就是有时候会出个小意外,对别人来说不叫事,对他来说,就是大事。

所以车里都放着药箱,有的是随身携带,唯恐自己磕到哪儿。

一只蜻蜓拍打着翅膀从亭子一侧飞过,它飞向荷花池,在一片荷叶上驻足,又换了一片,调皮的玩耍着。

黄单垂头,换一只毛笔点墨去画,不多时,画中多了一只蜻蜓。

不知过了多久,娟儿端着切好的西瓜过来,静静站在一旁,她是一贯的温顺模样,存在感很弱。

黄单把毛笔搁在砚台边沿,他从青瓷盘子里拿一片西瓜吃,从井里捞上来就切了,瓜皮上面还有点凉意,“娟儿,桌上那画,你帮我丢掉。”

说着,黄单就坐到栏杆上,靠着柱子吃起西瓜。

娟儿把画卷起来,转身离开。

黄单吃了几片西瓜,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被收走了,放的是点心和茶水,他面朝阳光,微微眯着眼睛,神态有几分懒散。

“系统先生,叶蓝有消息了吗?”

系统,“没有。”

黄单蹙眉,距离叶蓝失踪,已经过了三天,他如果是被那只妖抓走,真的就回不来了。

要是再发现有人遇害,像卖货郎那样惨死,镇上肯定会变的人心惶惶,免不了会因为内心的恐惧,互相怀疑,猜忌,哪怕是亲人,朋友。

到那时,只要一有个人稍微带点节奏,大家就会一拥而上,做出可怕的举动。

那只妖想看到的就是这些,越乱越好。

黄单若有所思,老太太好像知道点什么,这段时间不让他去外面,是在保护他,怕出事。

会是有关妖的事吗?

黄单问过管家,就去了后院的禅房。

房内的光线昏暗,摆设着一尊大佛,香炉被檀味儿缭绕,扩散向四周。

老太太阖着眼帘,跪在蒲团上念经,她的手里有一串深褐色的佛珠,随着指尖的移走,佛珠一颗颗的往后滚动。

黄单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来,双手合十对着佛像拜拜,想说话,又觉得不合时宜,就在一边等着。

老太太也不知道念的什么经,一直在那念,黄单打了个哈欠,他的意识渐渐往下沉,迷迷糊糊的,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叫着,“阿望,阿望。”

黄单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脸,他吞咽口水,将惊悚咽进肚子里,“奶奶。”

宋邧氏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能在佛祖面前睡觉。”

黄单说,“对不起。”

“你诚心悔过,佛祖能原谅你的,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宋邧氏把佛珠放在香案一端的盒子里,“你找奶奶,是有什么事吗?”

黄单问道,“奶奶,你说世上有妖吗?”

宋邧氏摆佛珠的手一滞,又恢复如常,“怎么突然问起这种?”

黄单是好奇的口吻,“前些天我在茶馆听说的。”

宋邧氏关上盒子,点三炷香放进香炉里,“世间有万物,也许有,也许没有。”

说了,等于没说,黄单继续,“奶奶,茶馆有人说吃掉卖货郎的,不是山上的老虎,是大妖,我觉得妖不一定就会害人。”

“奶奶看你是在国外待的时间太长,脑袋瓜子里只剩下书上的东西了。”宋邧氏说,“不害人,能叫妖吗?”

黄单,“……”

这逻辑,他还真不好反驳,“人,有好人坏人之分,妖也是啊。”

一个人一个思想,哪那么容易就能推翻,替代。

宋邧氏不赞同孙子的理解方式,“那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代表厄运,死亡。”

她的目光望着虚空一处,像是在望着更遥远的一段时光,“如果谁看见了,灾难就会来临。”

不知道是不是房内的布景原因,黄单想起自己跟管家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也是有个类似的禅房,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背对着镜头念经,突然转身,两只眼睛里流出血水,脸上的皮都没了。

那老太太喷出一口血,好多血块往下掉,弄的电视屏幕上都是,感觉都溅出来了。

当时黄单在喝西瓜汁,他默默的就把杯子放下来了,管家还在喝,而且喝的津津有味。

黄单回神,见着面前穿着华服,胸前挂着翡翠的老太太,有短暂的瞬间,竟然有一种重叠了的错觉,他晃晃头,那种错觉才消失。

人老了,就会出现老人斑,脸上的皮松掉,眼袋往下耷拉着,面无表情地盯过来的时候,是有几分骇人。

两天后,黄单得到消息,叶蓝被刘楚找到了,她还活着。

黄单要去叶家,宋邧氏也去了。

叶蓝是在树林里被找到的,当时她披头散发,那身浅紫色的旗袍有多处都破了,胳膊腿上有很多伤,是她在跑的过程中摔的,被树枝刮的,据说她的神情癫狂,着了魔似的,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

黄单见男人在和手下人说话,就收回视线,脚步不停的跟着叶府的下人,往叶蓝的住处走。

刘楚喊,“喂。”

黄单没停。

刘楚又喊,语气已经不耐烦,“宋少爷。”

黄单还是没停。

刘楚指名道姓,声音冷峻,“宋望。”

黄单停下脚步,侧过身问,“刘捕头,有事?”

刘楚看青年的下巴,白着呢,没什么事了,他笑道,“怎么着,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我兄弟那药,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我?”

黄单说,“给我的东西,你还想要回去?”

“……”刘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说给你了吗?”

黄单说,“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刘楚怀疑自己耳朵听错,转头问,“他说什么?”

四毛咳一声,把手放在嘴边,小声道,“老大,宋少爷说他不想跟你说话。”

刘楚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什么玩意儿。”

四毛跟其他人交头接耳,“知道老大这是什么吗?恼羞成怒。”

刘楚拍拍四毛的肩膀,送给他一个无比亲切的笑容,“平安村那个谁谁家鸡被偷了的案子,你去。”

平安村好远,妖翻山越岭不说,还没个油水,四毛嚎叫,“老大我错了。”

“一边去。”

刘楚看看青年的背影,眉头皱了皱。

拐过长廊,黄单又走上一段路,才到叶蓝的住处,他推门进去,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子药味。

叶蓝在床上躺着,面容苍白,没一点血色。

这跟黄单当日见过的模样相差甚远,那种韵味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抑郁。

在镇上,男的不能随便进未出阁的姑娘房间,传出去了,对名声不好。

叶蓝被国外的理念灌输,受她的影响,叶父也开明不少,况且这次是情况特殊。

黄单这才能进来,他走到床前,喊女人的名字。

叶蓝听到喊声,就把眼睛睁开,她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是想笑,却因为嘴角和脸上的伤,没扯出多大的弧度,“宋望,我看到了。”

黄单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叶蓝呆了呆,一把抓住黄单的手臂,“是他,宋望,我看到他了!”

黄单猝不及防,差点就被那股力道带着压在叶蓝身上,他撑着床沿说,“你冷静点。”

叶蓝不停摇头,“不对不对,不是他。”

她又说,“是他,宋望,真的是他,就走在街上,一样的,我不会认错。”

黄单发现这个女人神志不清,语无伦次,失踪的几天到底遭遇到什么了?看叶父的反应,她不像是被人玷||污过,倒像是精神受到什么冲击,经历过大喜大悲,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叶蓝难过的说,“宋望,我找了好多天,他又不见了。”

黄单猝然抬眼,“你是说,你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找他?”

叶蓝的脸上出现怨恨,又变成失望,“对啊,我在镇上找了一下午,就去乡下,县城,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

黄单,“……”

叶老爷派人在后面找,叶蓝在前面跑,永远都有一段距离,难怪找不到。

他看着面色憔悴的女人,“你这几天吃过东西吗?住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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