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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水马龙的街头,刺目到浮尘的阳光掠过高楼的玻璃窗,在她的脸上留下光点。

黎青梦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出站台,轻吸着空气里的风,风里夹杂着微末的柳絮。

同样的月份,却没有见鬼的回南天,是一种干燥的凉爽。

这里的每一样都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喜欢的。

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在迎接这座记录了她所有飞扬和骄傲的繁华都市。

黎青梦拖着箱子挤上地铁,这个交通工具而言对她一直都很陌生。

以前是不需要坐,后来在南苔是根本见不着,压根没建。

辗转两条线,黎青梦疲惫地到达了定好的宾馆。

这是放在以前她压根看不上眼的连锁宾馆,但在经过南苔筒子楼几个月的浸泡,她打开房门后居然觉得很顺眼。

不会漏水的卫生间,干燥的被褥,能看见电视塔的窗户。

她本应该翻出行李快速洗个澡,冲掉身上一路沾染的味道,把自己拾掇得体面些。

但是在看到这扇窗户后,她鬼使神差地站在窗户前发了很久的呆。直到高耸的电视塔亮起满面的灯火。

她居然一直看着这片景色,傻站到日落。

*

因为耽搁,黎青梦只来得及洗澡,没化妆,素着脸上了高峰时段的地铁,出地铁后又辗转打了一辆车,去往根本没有地铁和公交可以抵达的僻静别墅区。

该小区需要刷卡才能进,她止步于此,掏出手机,拨出了通讯录里的某个号码。

原来的号码在当初去南苔的时候就换了,对方接到这个电话,恐怕不会认出是她。

但就因为不认识,才被接通了。

“喂,是谁?”

黎青梦柔和道:“大伯,晚上好。”

“啊……是你啊。”他语气冷淡下来,“我在参加饭局呢,不方便讲电话。有什么事要紧吗?不急的话我们改天再慢慢说啊。”

他故意把电话拿远一些,让她能够听清周围的嘈杂声,证明自己不是在骗人。

黎青梦耐心道:“不着急,那您大概什么时候回家?我们再聊。”

电话那头一顿:“那就说不准了,你是这个号码吧,我待会儿给你打过去啊。”

接着就是忙音。

黎青梦再打过去时,电话就变成了对方更正在忙线中。

她被拉黑了。

对此,她已经有所预见,面色平静地站到小区大门的边上等人回来。

她用了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

京崎春末的夜晚依旧料峭,她裹紧身上的大衣,将近凌晨时分,隐约在凉风中看到了熟悉的车牌。

车灯晃过来时,黎青梦一眼不眨地提步怼到车前。

黑色轿车猛地急刹,司机正要破口大骂,后座的男人摆摆手,从车上脸色难看地下来。

“……哎,没受伤吧?这大晚上像鬼一样突然蹿出来,差点把我们吓一跳。”

黎青梦很快速地说:“知道大伯忙,可能抽不出时间来聊聊,我就干脆亲自来找您了。”

“也还好,不是说了会给你打回去嘛!”他摆出关心的姿态,“你和你爸又搬回来了?”

“他没来。”黎青梦语气放低,“最近我爸……那病又复发了,需要动手术。”

“这……”

他吃一惊,眉头紧锁。

“大伯,上次我们家那么难,也没有开口要过您一分钱。这次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找不到谁还可以求助,只有您是我爸唯一的亲人。我没想拿这个绑架您,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都知道。如果您最近手头上有闲钱的话……我不是白借您的,加上利息算在我头上行吗?”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欠条的模版。

“我都准备好了,绝对不会赖您的。”

面对黎青梦的低声下气,大伯淡淡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帮,我就这么个弟弟,我也心疼啊。但是你婶婶前段时间也生了场大病,你表哥呢还在国外惹事,摆平那个也花了我不少钱。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啊。”

黎青梦握着欠条的指节不知不觉收紧,硬着头皮道:“您再考虑一下,利息我可以再调高一些……”

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现金,径直塞进黎青梦的包里。

“这是我的一些心意,你也不用还了。”

他看了眼腕上昂贵的名表,嘀咕道:“哎哟,时间不早了。我明早还有个会议呢,还挺想再叙会儿旧的,可惜了……你今天来得时间不巧。这样啊,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有空我会去南苔看你爸的。”

黎青梦木然地看着黑色轿车重新发动,缓缓驶进喷泉涌动的小区。

那道对她关闭了一晚上的厚重大门开启了一下子,再度关上。

黎青梦翻出刚才男人塞进来的几张票子,都不用数,四百块钱。

一种极强的羞辱感席卷全身。

她像是叫花子一样被打发走。何必呢,干脆一分不给,可能她还好受些。

思及此,黎青梦将票子揉成一团,振臂扔了出去。

胸口的郁结之气也顺势跟着抛物线瓦解,但随即反馈回来的,是更大程度的悲哀。

那可是四百块啊。

黎青梦后悔地追上去,蹲下身,把那团纸币一张一张展平,放进包里。

然后,她挺直背脊,取出无人在意的那张欠条模版,认认真真地在数额里写下,肆佰元整。

欠款人,黎青梦。

她郑重其事地签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