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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这位染布师可了不得,不仅能染出极其亮眼的颜色,还对花色相当有研究,就是怎么看都好看,甚至一点都不输给京里那些大染坊。

林悠站在染料缸前查验布料的上色程度,就听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九娘,九娘不好了。念儿跟小虎、大胖打起来了。”

林悠一听,赶忙将染料盒放下,脱了外面的罩衣交给缸前的武进家的,匆匆交代:

“这颜色差不多了,不能再晒了,叫老王赶紧来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武进家的连连点头:“哎,你赶紧去,俩小子出手没个轻重,别伤着念儿。”

林悠吩咐完就跟着来报信的人去了寨里的书院。

寨里所有适龄的孩子都可以在这书院里启蒙识字,这种私塾不比正经书院,是大的小的孩子都坐在一起念,很容易就发生孩子欺负孩子的事情。

林悠赶到的时候,老远就看见自家女儿气呼呼的坐在书院外的一块大石墩上。

这里是水寨,所谓书院就是将两条废弃的船改造了一下,里面放一些桌椅,就让孩子们在里面跟着识字念书。

林悠穿过钢索吊桥时,韩念看见了她,局促的站起身来,早上给她梳的发髻有些松动,衣服也不整齐,七岁的小姑娘生得手长脚长,虽然缺了一颗牙,但只要不开口说话,单看脸的话,妥妥水乡温婉的小美人模样。

“我说您来干什么,我出手有分寸,那俩猪头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林悠忧愁的看着自己生得像朵晨曦中小茉莉花般的闺女。

好好的闺女,偏偏长了嘴。

一开口全是江湖混子的口气!道上的行话,她说得比土匪还正宗。

林悠见她满头的汗也不知道擦,脸上脏兮兮的,无奈掏出帕子,轻柔的给她擦拭,问道:

“受伤没有?”

“没有。”韩念支吾一声,乖乖站在那里给阿娘擦拭,却下意识把右边的胳膊往身后藏。

可她这点小动作哪里瞒得过林悠,当即将她胳膊扯出来,见她手腕上的衣袖坏了个大口子,纤细的胳膊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为了挽尊,韩念将胳膊从阿娘手里抽回,满不在乎的说:

“我这算什么,您没瞧见大胖那脸,让我踹了一脚,现在还瓢着呢。还有小虎,我一个大鹏展翅,黑虎掏心,他就摔了个狗|吃|屎,我……”

韩念越往下说,林悠的脸色就越难看,说到后来,韩念声音越来越小,渐渐闭了嘴。

书院船舱里走出个两个胖妇人,手里各拎了个胖小子,应该就是跟闺女打架的俩人了。

对比了一下三人的伤,闺女倒是没说谎,那俩小子鼻青脸肿的样儿,确实比她手上这点伤严重多了,躲在他们亲娘身后,看见闺女就瑟瑟发抖的小样,这顿打应该给他们幼小的心灵上了一堂生动的社会课。

林悠也下意识把女儿藏身后,尽管闺女像头跃跃欲战的小狮子想继续战斗,但林悠还是努力保持微笑把她的头按下去。

“就是这臭丫头打了我儿子?”

一个胖妇人指着林悠身后的韩念质问,另一个也不甘示弱,两人并排站在林悠面前,一副立刻就要讨说法的样子。

林悠长叹一声:“孩子这一个学堂里念书,总有些摩擦,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咱们要不先问问他们为什么打架。”

林悠对身后韩念问:

“你说说。”

韩念灵动的大眼睛眨巴两下,不情不愿的说:“他俩揪我头发,还说我没爹。”

两个胖妇人看着韩念那小体格,再看看自家这胖墩小子,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俩小子给这纸片厚的小丫头打成这样儿。

“那,那他们又没讲错咯,你是没爹嘛。要不然你娘个妇道人家能带着你流浪到咱们水云寨来?”

一个胖妇人心头不甘,嘴上不饶人道。

这番话出口,别说韩念听不下去,就连好脾气的林悠都听不下去,叉腰与她们理论:

“你这说得什么话?都是天涯沦落人,你们要是好家好业的能住到水云寨来?比我们早来几天,你还把自己当水云寨的主人了不成?”

林悠看着柔弱,可嘴上却从没服过谁,加上她有一手染布的本事,这水云寨里认识她的不少,没一会儿周围就围了一堆人,还有几个染布坊的特地过来声援林悠,两个胖妇人就算不服,见这么多人来也不敢对林悠怎么样。

正吵着,就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孔武大汉,身高七尺,壮硕魁梧,在这龙蛇混杂的地界中出入,叫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旁边有些给他让路的还很恭敬的称呼他一声:“二寨主。”

此人便是水云寨二寨主徐添。

他刚出现,韩念就脱开林悠的手向他奔去,到他面前纵身一跳:

“师父。”

徐添一把就把韩念给举过头顶,让她像小时候那样坐在自己肩膀上,来到林悠身旁,徐添对林悠爽朗一笑:

“没事儿吧?”

徐添看着林悠时那炙热的眼光,瞎子也能看出是什么意思,林悠刻意往后退了两步避嫌,对韩念招手:

“下来。多大了还这么皮。”

韩念应了一声,就要下来,徐添把她往上托了托,对林悠说:

“没事儿,摔不着她。”

他不把孩子放下,林悠也不好去抢。

那日林悠离宫以后,直奔码头,悄悄爬上了一艘货船,在船上遇见风浪,失足落水,正好遇见大寨主孙菲把她救上来,知道她无家可归,就把她带回了水云寨。

也幸好孙大寨主给林悠找大夫找得及时,要不然林悠和腹中的孩儿就死在那场水难中了。

所以对水云寨的几个寨主林悠都是心存感激的。

念儿四岁的时候,二寨主徐添说她有练武的根骨,要收她为徒,林悠就答应了。

有了徐添的调解,两个胖妇人也不好再找林悠的麻烦。

徐添一路驮着韩念送她们母女回船舱。

水云寨的住所都是一艘艘的船舱,到了门口,林悠将韩念从徐添身上抱下来,对徐添道谢:

“多谢二寨主。我们进去了。”

徐添平日里是个挺豁达的人,就是在林悠面前有点木讷,他想着军师跟他说的话,喊住了林悠:

“那个……我有点渴,能不能进去给口水喝?”

林悠愣了愣,在韩念耳旁轻声说了句话,韩念就跑进船舱,给徐添端了一碗水出来:

“师父,喝水。”

徐添看着那水碗,尴尬的笑了笑,在林悠刻意保持距离的目光下,徐添把水一口饮尽,还了碗以后,用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林悠见他还不走,问:“二寨主还有事吗?”

徐添被她盯着总止不住紧张,结结巴巴的摇头:“没,没事。我听说,你又染了一种好看的布料,卖得挺好。”

林悠认真点头:“嗯,还行吧。二寨主想要布吗?回头我让武家婶子给你裁几匹送过去。”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我……要布也没用啊,我又不会做衣裳。光棍儿一个,九娘你是知道的。”

徐添说着话,悄悄观察林悠的神情,等她接下面的话,可林悠站在那里,一脸冷然,徐添等了一会儿,知道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自己想要听的话,只能自己鼓起勇气说:

“九娘你会做衣服吗?要不,你帮我做,做一身……”

林悠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拒绝了徐添的要求:

“我只会染布,不会做衣服。二寨主还是找别人帮你做吧,布料我可以给你提供。”

徐添这些年听过的类似拒绝的话不少,早已经习惯,但这次他却不想就这么放弃。

“九娘知道我的意思,我喜欢的是你,只想要你给我做衣服,不要旁人。”

这是徐添这些年第一次说得这么直白,林悠松了口气,终于等到他直接说出来,从前隐晦的很,她拒绝起来也不好太过,但今天却是可以把话说清楚的。

“多谢二寨主厚爱,不过我不喜欢你的。你也看到了,我是有夫之妇,嫁过人,生过孩子,二寨主还年轻,你可以找更好的黄花闺女,这些话以后就别说了。”

林悠彻底拒绝。

可徐添喜欢她好几年了,哪是这一两句话就能打发的,虎气上来了,固执说道:

“我不在乎你嫁过人,有孩子。我不要黄花闺女,就要你。你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总是辛苦的,我是念儿的师父,我会把她当亲生的孩子对待,一定对你们娘儿俩好,九娘,你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林悠长叹一声:

“二寨主,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我是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不假,可我在寨子里有活儿干,给寨子挣得钱不比你们爷们儿少,我自己就能养活念儿,实在不需要你的照顾。你别再说了。”

说完这些,林悠拉着懵懂的韩念就要进船舱,徐添小跑上前拦住她们纠缠:

“九娘,你别这么武断。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呢?”

林悠被他拦着路,没法子,只能一边护着女儿一边叱责徐添:

“二寨主,你若再这样,我可要去找大寨主了。”

徐添倒是不怕大寨主孙菲,但很怕九娘真的生气,再也不理他,从她们船舱前让开路,对火速拉着女儿回船舱的林悠背影喊道:

“我反正今儿已经把话和你说了,怎么着都不会放弃的。”

林悠匆匆忙忙的进船舱,进去之后就赶忙把门窗都落下,从缝缝里往外偷看,直到看见徐添转身离开,才捂着心口松了口气。

这感觉就好像被公司里一个不喜欢的同事当众告白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尴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