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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仍在兆宜府中?时,余冷安入葬那一日,裴烬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要更沉默。

那一日细雨连绵,她在雨中?回眸,却只看见他?遁入雨幕的?背影。

那时她觉得狐疑,却也并未多想,只当他?冷心冷清,什么人的?生死都不放在眼里。

如今回想起来,那种情绪更像是难过。

只是被?压抑克制得太厉害,就?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最终只剩下沉默。

温寒烟记得很清楚,她亲口问过他?。

——“当时你对空青化名‘卫长嬴’,这名字是你现编出来的??”

当时,裴烬说他?盛夏出生,表字“长嬴”。

可在她问他?姓氏时,他?却只撩起眼睫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笑得很无所谓。

“瞎编的?。”

他?是这样说的?,很没?所谓的?语气。

温寒烟只差一步并未深究,为何连表字都堂堂正?正?亮出来、从未弄虚作伪的?人,会去随随便?便?编上一个姓氏。

“我想,这一次他?并未遵守家规祖训。”

温寒烟直视着卫卿仪,一字一顿道,“所以,您是不是也可以为了他?破一次例?”

紧接着,身上的?牵扯力越来越强烈,她的?神魂开始传来刺痛,仿佛要被?生生撕裂。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抚过她眉心,一道温和澄澈的?灵力包裹住她的?身体,隔绝了刺骨的?疼痛。

卫卿仪不知何时从八角亭中?走出来,姿态豪放一把揽住温寒烟肩膀。

“其实,有件事没?好意思告诉你。”卫卿仪凑近她耳边,小声道。

“我这人呐,倒也没?那么守规矩。”

……

巫阳舟一眨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一千年的?岁月在这一眼之中?呼啸而过,面前女子眉目如画,生动鲜活,一颦一笑之间?的?每一个微小的?弧度,都令他?熟悉得神魂都在颤抖。

她真的?回来了。

巫阳舟眼眶发热,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却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往的?那些苦,那些怨,还有苦求不得滋生的?那些恨,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他?只想这样看着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也什么都可以抛下,只要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夫人,您一点都没?变。”巫阳舟怔怔道。

还是那么美,那么飒爽。

那么让他?移不开视线。

卫卿仪并未说话,半侧身站在裴烬身前。

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身体都变得僵硬了,连带着看着巫阳舟的?眼神极其陌生。

“为何这样看着我……我是不是变了许多?”巫阳舟勉强维持着声线平稳,扯起唇角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却似是太久没?有真心笑过,唇角僵硬地凝固着,看上去颇为狼狈。

卫卿仪环视一圈,越是观察,眉间?便?皱得越深。

她沉默不语间?,巫阳舟浑身戾气尽收,丝毫不复方才那般咄咄逼人,只安静地立在一边忐忑地看着她。

半晌,卫卿仪才收回视线:“这些都是你做的??”

她一出声,巫阳舟便?肉眼可见放松了不少?。

他?避开血池,指着正?中?央的?冰棺,语气仿佛献宝般讨好:“夫人,这冰棺是摇玉冰打制而成,百年才出一块,能保尸身……身体不腐。我废了许多力气才收集过来,遣人为你打了这冰棺,还特意在上面刻了你最喜欢的?白玉姜。”

话音微顿,他?抬起眼盯着她,“您……喜欢吗?”

卫卿仪冷嗤一声:“话倒是会挑着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偷摸学会的?毛病。”她一抬下颌示意血池,“既然你爱说,那就?接着多说点,这个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我……”巫阳舟喉头一哽,不说话了。

“这血池中?的?每一滴血,都是残杀满月婴儿所得。”温寒烟立在结界之外高声开口,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所谓的?仪式里,数百个婴儿在众目睽睽下自相?残杀,最终只能有一人踩着尸山血海活下来。”

温寒烟冷声道,“然而活下来却并非结束,而是梦魇的?开始——唯独这活下来的?婴儿,才有资格被?取心头血。”

“一名踩着上百尸骨而上的?婴儿,便?是一滴心头血。”她看向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血池,“此处又盘桓着多少?冤魂。”

“你闭嘴!”巫阳舟眼尾猩红,猛然转过头来,抬手便?要杀她。

“巫阳舟!”卫卿仪猛然抬高声调。

她抬步上前,身侧灵光一震,虚空之中?显出一把七弦古琴。

“你若还认我这个夫人。”卫卿仪一手抚上琴弦,眼神冷冽盯着他?,“便?不许对她出手。”

巫阳舟连忙收回手:“我……我都是……”

他?语气慌乱,像是生怕她生他?的?气,斟酌了许久才道,“我只是想再看您一眼,我说过会一直守在您身边的?,不是吗?”

说着,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近乎喃喃,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我还活着,您怎么能死呢?”

“竟然还成了我的?不是?”卫卿仪气笑了,“从这种鬼地方醒过来,我浑身都犯恶心。”

“怎么会是您的?不是?!”巫阳舟猛然抬起头,顿了顿,又看向一言不发的?裴烬,眸中?温存瞬间?冰封,透出些彻骨的?恨意来。

“是他?,都是他?的?错。”巫阳舟咬牙道,“夫人,您厌恶我,我认了。可是难道您就?不恨他?吗?”

他?眼睛里血丝蔓延,“明明是他?亲手杀了您,您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我也想问为什么。”卫卿仪皱眉看着他?,“修仙界危机四伏,哪怕是一次游历都可能送了性?命。虽说修仙中?人与天争命,可争归争,也该看淡无常生死。”

她不解道,“你为什么偏要如此恨他??”

巫阳舟鼻腔中?逸出一声笑。

“为什么。”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探向耳后,“任何人都可以问我为什么,可你您应当——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明白吗?”

温寒烟瞳孔微微放大。

巫阳舟那张平凡却淡漠的?脸逐渐展平,像是一幅没?有灵魂的?画,紧接着,在她视野之中?化作万千光点,四散而去。

在虚假的?五官之下,显露出一张极其丑陋的?脸。

并非温寒烟想要用?这种词来形容,但她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描述。

别说是美人如云的?修仙界,就?连凡人界,也少?有这样狰狞的?面容。

巫阳舟的?整张脸上都布满了伤痕,有些像是火烧的?,有些像是被?野兽啃噬,凸起的?伤疤交错占满了整张脸,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面貌。

见他?露出真容,卫卿仪也愣了愣。

巫阳舟看向温寒烟,语气竟然出奇的?平静:“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眼便?能看出你用?过幻形丹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因?为我用?过。”

温寒烟安静地看着他?,这副尊容虽然令人惊讶,但却不至于令她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见她毫无反应,也并不说话,巫阳舟眼底浮现起一抹意外。

他?周身戾气稍微淡了点,扯了扯唇角,脸上的?伤疤随着他?的?动作活动起来,仿佛无数爬虫蠕动,更显得不堪入目。

“不只是用?过,我时常去用?。所以幻形丹的?味道,别人感?受不到,我却一靠近便?能辨认出来。”

说完这句话,巫阳舟便?死死地盯着卫卿仪,等待着她的?反应。

卫卿仪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流露出几分疑惑:“这又如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打碎了什么小心珍藏了上千年的?珍宝。

“如何?您竟然已经不记得了。”巫阳舟轻轻笑了一声,“夫人,您食言了啊。”

“您还记不记得,是您曾经亲口对我说,每天您都会给我一枚幻形丹。是您让我跟你走,您会给我一个家,是您让我不要害怕!”

他?定定地看着她,“这一份诺言,我独自一人守了一千年,可现在您却告诉我,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千年前他?根本不是什么浮屠塔之主,也根本没?有人对他?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他?只是个无处可贵、面目可憎,受人嫌弃到连随随便?便?一个路人,都能因?为心情不好而踹他?一脚的?狗。

他?什么都没?有。

自有记忆以来,巫阳舟就?记得,他?一直在路上。

今日到这里讨生活,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想办法换个地方,试着多活几天。

他?半张脸上都有深刻的?伤疤,像是被?火烧过。

但曾经发生过什么,究竟为什么会留下这么恐怖的?伤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起初没?人敢欺辱他?,因?为不知道他?这一身伤究竟是从何而来,担心他?是条疯狗乱咬人,大多不过是敬而远之,路上碰见了也远远地绕开避着他?,更不会有人大发善心施舍给他?点食物。

后来,他?记得他?无意间?遇见一个小女孩。

女孩三四岁大,一个人站在路边哭,他?那时已饿得浑身都没?力气了,却还是不忍心,艰难走过去,翻遍了浑身上下,也只找到最后一口馒头。

这馒头在他?身上放了许多天,他?舍不得吃,此刻散发着一种酸臭的?馊味。

他?担心她嫌弃,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缩回来又伸出去,踌躇良久,女孩却先一步发现了他?。

她看着他?,莫名地便?不哭了。

他?心头一松,动了动唇角,尝试着露出一个最友善的?笑容。

女孩一愣,盯着他?那张诡异惊悚的?脸,忍不住再次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声或许比先前更响亮,所以她走失的?父亲循声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