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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灯火绵延,花灯续昼,黯淡的苍穹都仿佛被一团团烈火点燃。

裴烬阖眸靠在墙边,地牢潮湿阴冷,四面墙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

窗外热闹非凡亮如白昼,窗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一片发霉混杂着血腥的气息之中,裴烬睁开?眼睛仰起头,不偏不倚地望向窗口的位置。

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被风送来。

被剥夺了视觉也有好处,他的听感变得比从前更?敏锐。

以至于在这?些几乎不成字句的只?言片语之中,裴烬恍然?大悟,原来今日是上灯节。

宁江州多?山,许多?人?喜欢在这?个日子放孔明灯。

灯上密密麻麻写着自己的愿望,看着它们顺着风飞得高高的,逐渐湮没在云层里,仿佛就这?样被送到神仙手里。

卫卿仪也喜欢凑热闹,裴珩宠她,偏要年年陪着她胡闹。他们会在院子里一起做孔明灯,一人?一笔比赛谁写的愿望多?,然?后又比谁的灯飞得更?高。

往年他嫌弃无趣,从来不参与。

但今年巫阳舟应当会陪着他们。

裴烬动了动,似是想用指尖触碰一阵风,右手腕间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额间渗出冷汗,却并未停下,指尖颤抖着用力向上,可手臂始终没能?再抬起分毫。

片刻后,徒然?重新落在血污泥泞的干草上。

“长嬴,在看什么呢?”

一道?染着笑意的声音在空荡的地牢中回?荡,雪白?的衣摆如?水般淌进来,和这?污秽之地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看得这?么认真。”那人?伸出一只?手,语气是笑着的,指尖却闪过一道?寒芒,手里刃直取裴烬双眼。

“怎么这?样美的景色,也不说与我分享一二?”

刀刃掀起微弱的气流,浮动裴烬眉间额发。

那双狭长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刀光倒映在黑寂的眼底。

手里刃最终停在了他眼前一寸。

来人?收回?手,饶有兴致盯着他自始至终毫无波澜的神情,微笑道?:“你果然?看不见了。”

被关在此处,暗无天日,先前他便觉得裴烬的反应怪异。

如?今想来,果然?是短暂失了明。

裴烬脸上不仅没表现?出分毫惧色,反倒流露出几分嘲讽。

“煞费苦心去求证一件早就知道?的事情。”他薄唇微翘,“怎么,少了一个我,浮岚终于如?我心愿彻底罢作了?”

“竟令你无聊至此。”

裴烬眼睫染上冷汗,色泽显得更?沉郁,失去焦距的眼睛里蕴着一种类似讥诮的情绪。

来人?眼眸深晦,轻轻一笑,并不动怒,右脚却状似无意,不偏不倚踩上他右手。

裴烬浑身猛然?一颤,冷冷抬起眼,咽下一声闷哼。

来人?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的狼狈,半晌才倾身:“你不是向来很会说吗,怎么不说话了?”

随着这?个动作,他的重量更?多?地转移到碾着裴烬右腕的脚尖。

指节深深嵌入地面之中,血肉模糊,裴烬额间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透明的汗珠顺着鼻梁滚落下来,坠入污秽的地面之中,拖拽出一片深刻的澜痕。

白?衣人?居高临下欣赏着他的狼狈,笑了笑,“裴烬,你说句话。”

裴烬喘.息着闭上眼睛,染血的唇角紧抿着,半晌竟缓缓勾起一抹笑。

白?衣人?眸光一冷:“你笑什么?”

裴烬偏头吐出一口血沫。

来人?闪避不及,一身白?衣溅上大片的血污。

他脸色微凝固。

裴烬抹去血痕,嗓音嘶哑,语调却在笑:“笑你真令我感到惊讶。”

白?衣人?眯起眼睛。

“惊讶什么?”

“惊讶于,你竟然?以为?只?是这?样,就能?问出玄都印的下落。”

裴烬嗤笑,“昨日刚告诉过你答案,才一天过去,就已?经忘光了?脑子不好使就趁早去治,少三天两头地来烦我。”

他最后一个字尾音陡然?一顿,白?衣人?再次用力碾了碾他右手,声线冷下去。

“裴烬,是不是这?些天落狱折磨于你而言,还是太仁慈了些。你是不是还没有认清楚状况?你有什么资格笑?”

白?衣人?笑意温和,倾身靠近他,重心几乎全部转移到碾着他右手的脚上。

“昨日刚挑断你右手筋,那种疼痛,你这?么快就忘光了?”他好脾气一笑,“没关系,我好心替你记起来。”

锋锐的短匕在他掌心转了一圈,刀刃反照着寒芒,倒映出一双弧度柔和的桃花眼。

刀尖落在裴烬右腕间,轻巧挑开?他破碎的袖摆,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哎呀,伤得怎会如?此重,没有人?为?你疗伤吗?”白?衣人?语气染上讶异,神情却诡异地愉悦,“长嬴,你身为?裴氏少主,如?今受伤却被这?般冷待,应当很不习惯吧?”

“不过无碍,眼下有我在此,怎会眼见着你如?此无依无靠,却无动于衷呢?”

刀尖没入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登时鲜血淋漓。

“长嬴,你这?伤口没有被好生处理,若是留了疤,九州各世?家大族的仙子恐怕都要伤心。你且忍耐一下,待我将它重新撕开?,再好好替你上药。”

刀尖入肉,肆意搅动起血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声响,鲜血汩汩涌出,眨眼间便浸透了裴烬袖摆。

窗外天灯随风飘扬而上,没入云海之间,点?点?光晕洒落下来,宛若漫天星辰。

星光倒映在裴烬眼底,他似有所感,睫羽于湿浸的冷汗间轻轻动了动。

上灯节。

他心底无声轻笑了下。

若早知有今日,他也该勉为?其难陪卫卿仪放一放孔明灯。

良久,见裴烬不过呼吸紊乱,却半点?痛哼都没发出,白?衣人?似乎嫌弃无趣,抬脚放过了他。

白?衣人?垂眸瞥一眼自己衣摆上沾染的血痕,眉间微皱,似是厌恶嫌弃。

“既然?你今日的答案也不变,那……”他视线重新落在裴烬身上,平和笑着征求他意见,“长嬴,你说,我今日废了你哪里好呢?”

裴烬喘了口气,往墙上一靠,随意笑道?,“听起来,你已?有想法,用不上我多?说。”

“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白?衣人?笑着收回?短匕,刀尖上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淌。

“不如?再废了你双腿,让你往后不良于行,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掠向裴烬双腿,微渗出凉意,笑意却依旧彦彦。

“这?样好像也不够。”他绕了一圈,猛然?脚步一停,右手双指并拢点?了下左手掌心,像是一种习惯动作。

“不如?碾碎你丹田经脉。”

“让你往后都清醒地做一个废人?苟延残喘。”

裴烬置若罔闻,双眸轻阖。

他浑身皆是伤痕,就连眼尾都印着干涸的血色,脊背却依旧是挺拔的。

仿佛此刻身之所在,并非炼狱般的囚牢,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悠闲闭目养神。

白?衣人?看着他片刻,冷不丁笑出来。

“长嬴,你见多?识广,自然?也应当听说过荒神印吧。”

裴烬眉间微皱,睁开?眼睛,没有焦距的眼睛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能?忍得很,恐怕右手筋寸断,这?样的疼痛于你而言,不过是瘙痒般无趣。但狱中百无聊赖,你我旧识一场,我怎么能?令你如?此难过。”

“裴烬,你不是向来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吗?”

白?衣人?笑容和煦。

“若我夺走你引以为?傲的一切,你怕不怕?”

“怕的话,就跪下求我。”

他勾起唇角。

“说不定我一开?心,便会放过你呢?”

一滴血自刀尖滴落,殷红的血色陡然?蔓延开?来。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

紧接着,阴冷血腥的牢狱被捏碎,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自碎片之中探出,屈指碾碎最后一抹残像。

裴烬身周魔气缭绕,腾腾黑雾几乎遮天蔽月,他懒散迈步上前,指节夹着那枚澄莹的生烟玉。

“本座还是更?喜欢看从前那些大杀四方、血流成河的往事。”

虚空之中一阵颤动,刺耳尖锐的声音裹挟着气浪,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从前被我困住之人?,皆被恐惧渗入骨髓,挣脱不得。生烟玉可吸食人?怨念壮大己身,顺势入侵灵台识海,将人?变作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那些人?有的承受不住走火入魔,有的疼痛难忍自戕而亡,无一例外!”

画灵难以置信看向淡然?负手而立的黑衣男子,“你怎会无事?!”

裴烬故作惊讶:“哦?原来旁人?都是这?样,今日倒是让你有些不习惯。你怎么不早点?说?说得早一点?,本座或许会花点?心思,装得再像一些。”

画卷之中虚空震荡,画灵声音惊疑不定,“不对?,方才幻象之中那张脸好生熟悉,我应当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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