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文学网laikanwx.com

在这个冬天,不知道又有多少?生灵在无声无息中沉眠。

他们蜷缩在一起,这里只是几片破干草堆起来的?,灌风,呜咽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仿佛轻而易举便要将?草堆吹倒了。

但就只是这样简陋的?地方,也?引得旁人争夺。

几名?挤不进巷子里的?乞儿不知从哪里找过来,他们虽然也?没资格在巷子里躲风雪,但至少?每天都能吃饱饭,一只手便将?女?孩从干草里拎出?来。

“平安哥哥!平安哥哥!”

少?年凶狠抬起头,紧接着就被另一人一把按倒在地。

钻心的?疼从右手腕间传来。

“看?你再看?”

“很不服气,是吗?”

“再用那种眼神看老子一眼,把你眼珠子都给抠下来,你信不信?!”

一顿毒打落下来,女?孩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刚才那个肉包子太温暖,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一把挣脱开束缚,扑上来抱住少?年的?头。

“别打了,不要再打平安哥哥了!”

几名?乞儿动作连停都没停,只冷笑一声,拳头砖块“砰砰”砸落在女?孩后背上。

小姑娘疼得掉眼泪,却还是紧紧护住了少?年的?头,没有离开。

没有挣扎反抗的?施暴是最无趣的?事情。

见两人渐渐都没了动作,几名?乞儿懒得再多花力气,抱着几捧干草便跑开了。

少?年咬着牙爬起来,女?孩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一张白净的?脸上第一次沾染了尘泥和血渍。

他死死盯着她的?脸,目眦欲裂。

片刻,少?年鲜血淋漓的?手缓缓探向她鼻尖。

他紧绷的?脊背瞬间松弛,弓弯下来。

微弱的?热意拂过指端。

雪越下越大了。

少?年拖着重伤的?身体,背着女?孩向前走。每一步,都在纯白的?雪原上,踏出?一个鲜红的?血脚印。

他们最终找了一处废弃的?佛堂,在屋檐下的?角落里蜷缩起来。

飘扬的?雪落下来,少?年颤抖着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脱下来,撑在女?孩身上,替她挡住风雪。

但收效甚微。

女?孩脸侧染着血的?头发在风雪中狂舞,眉间也?落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她睫羽轻轻颤了颤,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平安哥哥……”

“阿软,你没事吧?”少?年声音一哽,“你傻不傻?我……我根本不需要你保护。”

“平安哥哥。”女?孩视线落在不远处。

干枯的?草堆旁,躺着一只猫。它浑身已经冻僵了,看起来硬邦邦的?。

“平安哥哥,今年冬天,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不会的?。”

说来也?巧,废弃的?佛堂另一边,便是一处大户人家的?院落。

院中嬉笑声阵阵,似乎有人在里面打雪仗,屋檐上的?雪反照着院中人衣袂上鲜艳的?色泽,像是一支盛开的?花,鲜活地晃动着。

少?年抱紧了怀里的?小身体。

“我会更努力,给阿软也?买漂亮的?冬衣。”

阿软笑了笑:“只有掌上明珠才会有漂亮的?衣服穿,阿软只是地上的?一株野花,一粒泥巴。”

“阿软不是泥巴。”少?年用力抱着她。

“阿软是我的?明珠。”

阿软冷得唇色铁青,她似乎很困倦了,闻言,却努力挣扎着逃出?梦魇,仰起脸来冲他笑。

“好。”

……

那年冬天,他们没有死。

少?年是几年前一夜之间出?现?在这里的?。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如?今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虽然五官并未长开,却也?看得出?日后丰神俊朗的?风骨。

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身上便带着一枚平安扣。

许多乞儿起初都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里走丢了的?孩子,毕竟那平安扣看上去价值不菲。

但是等了很久,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大场面。

没有人来寻人,更没有人接他走。

他真的?只是个寻常的?乞儿。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少?年率先将?那枚平安扣拿去换钱了。

交出?那枚平安扣的?时候,他没有多少?眷恋,直到触碰到钱财他才觉得踏实。

但那些钱,他注定是守不住的?。

或许是那枚消失已久的?平安扣,终于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那一夜太难熬,他们蜷缩在废旧的?佛堂之下,被佛祖垂怜。

那年冬天,当?真有好心人带走了他。

但是只有他。

那个人没有头发,慈眉善目,气场却很冷肃,自称是即云寺住持,法号观空。

那个人还说他根骨上佳,往后可以入即云寺修行?。

但阿软没有灵根,不能跟着走。

少?年很犹豫,阿软却大大方方摆摆手,让他走。

“平安哥哥,你如?今要做仙人了,可千万别忘了你对阿软的?承诺。”

阿软笑眯眯指了指身后恢弘的?大宅子,“阿软不只要漂亮衣服,还要这样的?大房子。”

他终究被说服了。

如?果他今日不走,阿软要的?这些,他凭什么去给?

饶是再不舍,少?年还是转身离开了。

观空住持答应他,会时常照顾阿软。

他看见阿软笑着送他走,在他离开之后,又转回身偷偷抹眼泪。

现?下的?分别只是暂时的?。

他发誓要早些回到阿软身边。

给她买漂亮的?衣服,漂亮的?房子,让她一辈子做他的?明珠。

少?年跟着观空住持来到即云寺,这里太大了,简直像是仙境,是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他发了狠地修炼,尽管拜入山门之时已十二岁有余,远远超过了开始修炼绝佳的?时机,他却像是一条疯狗,将?所有能够看见的?,听说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吸纳全?都学会。

他的?境界进展之快,就连观空住持都讶然。

没过多久,他便从即云寺再寻常不过的?外门弟子,一跃而成内门首席。

那年予禧宝殿之上,身后是师兄师弟艳羡的?目光,身前是观空住持落下的?眼神。

他感受得到,观空住持对他是满意的?。

许久前,他也?曾这样,被所有人注视着。

只是那时的?眼神厌恶,眼下却只剩下敬重。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观空住持单手持着禅杖,另一只手捻着佛珠,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欣慰。

“从今往后,你法号便唤作‘一尘’。”

那个饥肠辘辘的?疯狗,在时间的?光影中变幻,成了平静温和的?一尘禅师。

一尘禅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整个云桑的?所有衣裙首饰花钿,凡是那些千金小姐拥有的?,全?都买了下来。

这么多东西?,寻常房子是堆不下的?。

一尘禅师将?当?年那座佛堂和旁边的?宅子全?都盘下来,为阿软盖了一座新房子。

这房子几乎占了四分之一的?云桑,另外四分之一是即云寺,一个人的?府邸能够与五大仙门之一媲美,可见华贵奢侈。

阿软一跃而成了整个云桑最受宠爱的?贵女?。

再也?没有人能够欺侮他们了。

一尘禅师路过当?年那条小巷,目光只停顿片刻,便毫无情绪地收回。

有些浓烈的?情绪,恨也?好,杀意也?好,似乎都会在双方云泥之别后,莫名?在某一个瞬间烟消云散。

眼下无论是那些乞儿,还是这条肮脏的?巷弄,他只需动一动手指,便能湮灭。

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后来一尘禅师天赋日渐展露,少?年时瘦弱的?身体也?张开,被蜡黄肤色掩盖的?出?色眉眼也?逐渐显露出?来。

他名?声越发响亮,渐渐地,竟能够和从前连听都没听过,只能仰望着的?天之骄子们,平起平坐。

说不得意是假的?,但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直到以即云寺住持弟子身份,进入浮岚接受传道讲学,见到乾元裴氏那位少?主?之后,一尘禅师才恍然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尽管他们出?现?在一起,在同一座府邸、同一间房,甚至相?邻的?两个桌案上聆听传道,他们之间,却仿佛还是隔着很遥远的?距离。

一尘禅师蓦地明白了阿软当?年说过的?话。

【只有掌上明珠才会有漂亮的?衣服穿。】

【阿软只是地上的?一株野花,一粒泥巴。】

他和那位裴氏少?主?,一个耀眼远在云端之上,另一个空有一身皮囊,内里却低贱如?尘泥。

那一瞬间是震撼的?。

他仿佛一下子从轻飘飘的?云层里,被重新打落在地面上。

摔下来很疼,但不致命,他甚至庆幸,在他还未酿成大错之际,这种浮躁的?情绪已被填平。

一尘禅师不恨裴烬,他甚至感谢他。

也?羡慕他。

强横无匹的?家世,惊才绝艳的?天资,能为他两肋插刀的?至交好友,引得浮岚中女?弟子频频回眸的?外貌……

那个人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像是一个真正的?天道宠儿,一切最美好的?东西?都被堆砌在他身上。

但合该是这样的?。

他该更努力一些,努力地追赶上去。

能够开阔视野,能够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他已经很幸运了。

一尘禅师本想在离开乾元之后,他要先去寻阿软一趟,暂且不回即云寺修炼。

裴烬纵有千万般的?幸福,但他没有阿软。

阿软是自己一个人的?。

一尘禅师想好了,既然他眼下做了即云寺首席,他便好好修炼。

但并非为了日后继承住持之位,他只想广结善缘,再学一身能够护好阿软的?本领。

日后阿软若是想在九州四处转转,他便陪着她一起去,她若是想在云桑的?大房子里窝着,他也?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