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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顺着大开的殿门向寂静的长廊中涌出,明暗交界处勾勒出一道颀长劲瘦的剪影。

黑发黑眸的少年神明面容冷若冰霜,一双狭长幽寂的黑眸扫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直扫向正中心的赫尔墨斯。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目光却像是淬着寒冰的冷刃,蕴着毫不遮掩的森冷杀意。

魔使们下意识攥紧了掌心的巨镰,警惕地逼近。

然而一只手却慵懒地抬起来随意挥了下。

霎时间,所有的阻拦都自发静止了。

宴会厅中的神明自发朝着四周散去,悬垂落下的水晶吊灯下方形成一片空地。

赫尔墨斯姿态散漫地站在那里,修长的手指端着一杯红酒。

他手腕轻晃,朝着泽维尔的方向轻轻倾斜。

“夜安,泽维尔。”

酒液在杯中辗转着,漾起波澜。

赫尔墨斯漫不经心掀起眼皮,目光在被一脚踢碎的殿门上一扫而过。

紧接着,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泽维尔身上几乎满溢出来的敌意和杀气,扬眉一笑。

“这个时候来找我,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泽维尔原本便幽邃沉郁的黑眸此刻更是黑得深不见底。

他一点点抬起头,嗓音压着愠意,甚至有些嘶哑。

“昨晚,是你做的。”

在赫尔墨斯还没有回应的时候,温黎便主动飘到泽维尔身边。

再次见到少年时的嫉妒之神,她心里也感觉到一点亲切感。

反正现在泽维尔也看不到她——

温黎伸出手指,掠过黑发神明眉间凌乱的碎发,屈指弹了一下他眉心。

“不是赫尔墨斯大人做的哦。”她用一种语重心长地语气说,“做事情得讲究证据。”

原先她在水镜中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怪异了。

——在她心目中,赫尔墨斯虽然凉薄冷漠,但绝对不是这样残忍嗜杀的性格。

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并没有真实经历阿比盖尔神宫陷落的那一天,但在梦境中跟着赫尔墨斯这么久,温黎心里已经有了笃定的猜测。

——阿比盖尔,是魔渊之主亲手杀死的。

然后不知道出于一种怎样的目的和心态,他选择将这一切祸水东引,挑起泽维尔和赫尔墨斯之间的争端。

而魔渊之主却在这件事中美美隐身。

没有人会怀疑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神后。

温黎弯着腰背对着赫尔墨斯,没有察觉到他肉眼可见冷淡下来的眸光。

水晶吊灯的光晕映入他淡金色的眼眸,像是深深浅浅的琥珀,漾着迷人而深情的涟漪。

赫尔墨斯垂眸,没有再看向那个方向。

浓密的睫羽扫下来,掩住眸底的情绪。

他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鲜红的酒液染在唇角上,将他因为衰弱而略显苍白的唇瓣染上一种血腥的色泽。

有些时候,在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一件事时,他是否真的做过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满足所有人的猜想。

他们总是不愿意为违背自己想法的事实买单。

赫尔墨斯看着杯中的倒映,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染上云淡风轻的笑意。

“是啊。”

温黎一愣。

她转过头,从泽维尔身边重新飘回赫尔墨斯面前。

金发少女伸出一只手,虚虚搭上他的额头。

金色的吊坠闪烁了一下。

她半透明的手掌穿过了空气,没有在他额间留下任何痕迹。

也没有任何触感。

“哎,果然还是碰不到。”

金发少女有点懊恼地甩了甩手,重新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

半晌又像是想到什么,她重新伸出来在赫尔墨斯眼前晃了晃。

“真的看不见吗?”少女语气有点懊恼,遗憾不加掩饰。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倾身靠得很近。

金色的碎发荡漾在空气里,被鼻尖的气流吹拂,微微浮动。

“就算碰不到,您也应该没有生病吧?”

她扁着嘴重新直起身,不满道,“既然是这样,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

“这不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赫尔墨斯大人。”

赫尔墨斯懒散垂落的睫羽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抬起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上眉心,辨不清意味的视线落在泽维尔身上。

迎着几乎将他活剥的眼神,他微笑道:“所以呢,要杀了我吗?”

泽维尔赫然抬眸,眸底涌起狠戾,俊脸上像是覆上一层冰霜。

“哎,别这样啊赫尔墨斯大人,说得还真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

金发少女无奈地飘过来,若有似无地挡在赫尔墨斯和泽维尔之间。

赫尔墨斯金眸微眯。

自从泽维尔踏入宴会厅起,他的神情便一直懒懒散散的。

可就在少女隐隐挡在他和泽维尔之间时,他眸底第一次流露出冰冷而危险的冷芒。

赫尔墨斯盯着泽维尔,眼神探究中蕴着点玩味,以及几分真实的不悦和压迫感。

半晌,他冷不丁笑了。

“你做得到吗?”

砰——

一声闷响在宴会厅中炸裂开来,泽维尔脚下的地面瞬间被一缕暴涨的黑色烈焰灼烧得凹陷下去。

他幽深的狭眸紧盯着赫尔墨斯,眸色愈发晦暗。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狠狠相撞,无声的火药味蔓延开来。

这场没有硝烟的针锋相对并没有持续很久,片刻后,泽维尔率先挪开了视线。

他冷笑一声:“希望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不要死得太难看。”

赫尔墨斯不置可否:“拭目以待。”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震颤,墙面倾頽。

水晶吊灯疯狂摇曳起来,发出岌岌可危的“吱呀”声响。

下一瞬,光滑的墙面上骤然被轰出了一大块空洞。

泽维尔转过身,在全场无数道惊疑不定的视线注视下,抬腿迈过空洞离开,姿态嚣张又乖戾。

这道身影来得咄咄逼人,走得气势汹汹,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乖张得不行。

直到泽维尔离开许久,宴会厅中都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赫尔墨斯站在原地没动。

但这一次,散开的人群没有像起初那样再一次朝着他的方向围拢。

他能够感受到很多视线,黏腻的、探究的、惊惧的……纷纷粘在他的身上,每一寸皮肤。

沉默被压抑到最低点,紧接着便迎来爆炸性的反弹。

宴会厅中一瞬间盈满了刻意压抑的窃窃私语声。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多么意外。毕竟他是色谷欠之神,不是吗?”

“是啊,如果换作其他神明,我或许会有些惊讶,但如果是赫尔墨斯大人,我觉得这很合理。”

“除了赫尔墨斯大人还会有谁呢?整个魔渊里,能够放肆大胆做出这种事情的神明,恐怕也只有他了吧。”

“魔渊之主绝对不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神后,一定就是赫尔墨斯大人做的!”

“没错,哎,不得不说,我的预感真是准确——我一早就猜到了,一定是赫尔墨斯大人。”

“可是,阿比盖尔夫人的死并不那么简单,我听说了另外一些更细节的版本……”

“……你是说,她被许多为神明轮流……”

“哇,他玩得可真花。”

“……”

无数声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周遭变得十分嘈杂。

水晶吊灯的光晕闪跃,时而刺目,时而黯淡。

在某些角度旋转着,令人有些晕眩。

似乎魔渊之中所有的神明,都已经相信了一个本不存在的事实。

——他们深信不疑的那个瞬间,甚至比他干脆认下的那一刻要早上很多很多。

赫尔墨斯心情不错地抿了一口酒。

至少这说明他的伪装天衣无缝。

整个魔渊,竟然没有一位神明能够察觉他的真心。

他悠闲地举杯,将一切声音甩在身后。

墙面上的空洞扔在簌簌向下掉落碎屑,不规则的边缘就像是恶兽狰狞的巨口,将一切光亮和声音吞没进去。

透过那个方向,赫尔墨斯看着泽维尔消失的地方。

也不过是个可悲的人罢了。

泽维尔的诞生就是一个注定的悲剧。

毕竟他拥有着那样的一位父神。

赫尔墨斯仿佛在那双涌动着憎恶烈焰的黑眸中,看见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自己。

好像在不知道多么久远的岁月之前,他的眼底也曾经有过这种浓烈的情绪。

有过温度。

赫尔墨斯姿态闲适地理了理稍有些凌乱的衣摆。

如果坚持着活下来就需要憎恨着他的话,那就恨吧。

反正他的名声早就已经烂透了,陷在污泥里,在无边的永夜中慢慢腐朽。

宴会厅中陷入一种怪异的混乱和秩序之中。

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赫尔墨斯反而乐得自在。

他转身来到那个许久没有去过的露台。

温黎一直观察着赫尔墨斯的动作,见状连忙跟了过去。

她也不想继续在宴会厅里待着了。

被冤枉的代入感太强,她要窒息了。

进入露台的一瞬间,空气中穿梭着微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湿寒气息,吹动温黎的发梢。

哥特式尖顶被血月映照着,在露台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尾部长长地拖拽开,顶部急速收尖,四周地面上被衬得发亮。

赫尔墨斯站在露台边缘,左手松松握着高脚杯,另一只手懒散搭在栏杆上。

他深邃俊美的五官被拢上一层渐淡的阴翳,半明半昧之间,更显得脸廓深刻立体。

他什么也没说,温黎她犹豫了片刻,轻飘飘落在他身侧的栏杆上,坐在一边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叮”的一声,高脚杯被放在栏杆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