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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弃随慕从云回了屋。

他前所未有的快活,看着慕从云的目光也比平日里更炽热粘稠。一进了内室他便去拿了茶具来,心情愉悦地沏了茶送到慕从云面前去。

“师兄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喝口茶润润喉。”

慕从云接过茶盏小啜一口:“你很高兴。”他放下茶盏,探究地看着沈弃:“你很不喜欢那些人?为什么?”

虽然沈弃并未明确地表现出来,但朝夕相处那么久,从一些细微变化中慕从云仍然看出了端倪。只是他想不明白,沈弃与那群人素不相识,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敏锐,沈弃面上的笑容滞了一下,接着缓缓垂下头,遮住了眼底无法掩饰的怨恨和刻毒。

其实他也可以编出很多合情合理的借口来遮掩,可以依旧扮演温顺纯良的小师弟,但他忽然不想了。

他缓慢蜷起手指,指腹触到了锁红楼表面的冰凉。

“就是很讨厌他们。”沈弃的声音又低又沉:“第一眼就很讨厌。”

之后,便不再出声。

慕从云微愣,猜不透他是哪里来的厌恶。但想想他曾在南槐镇独自流浪许久,那些往事都是他不曾提起过的。还有他身上的旧伤,想来都是他未曾愈合的疮疤。

但凡是人,总会有些不愿意宣之于口的往事。

他不再继续追问,只是温声道:“你不喜欢,日后少来往便是。只是兄弟二人看起来并不是善类,你修为不够,日后要小心些。”

沈弃骤然抬眸看他,许久之后才翘唇笑起来。

“嗯,我都听师兄的。”

他倾身过去将人抱住,小兽撒娇一般在慕从云颈窝蹭了蹭,喃喃低语道:“再没有人比师兄对我更好了。”

慕从云被他勒得难以呼吸,只能叹口气在他背上轻拍。

*

刚抵达学宫,人生地不熟,午饭之后金猊便提议四处逛一逛,熟悉熟悉环境。

慕从云思索片刻,却没有同行,只说自己有一式要悟,叫沈弃随他们一起去。

沈弃想着正好寻机打探一下天外天的情况,便也没有要求留下来,跟着金猊一同去寻关聆月和肖观音了。

等他们都离开之后,慕从云却并没有如他所说去悟剑招,而是往甲子堂去。

牧西元瞧见他过来时还有些惊讶,这位玄陵首席大弟子的传闻即便是他也是听过一些的,今日更是见识了对方的寡言沉默。是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来寻他,连忙迎上前询问道:“慕道友可是有事?”

“牧执事可否借一步说话?”慕从云问。

牧西元虽是甲子堂的执事,但甲子堂只负责接引学子以及一些不重要的琐事。一个小小执事比起玄陵首徒来说,身份可谓悬殊。而且慕从云行事言语都十分客气,他自然也不会拂了对方的面子,将人引去了一处清幽的亭子。

“此处清幽僻静,慕道友有事尽管直言。”

慕从云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慢道:“牧执事可知今日分到我们隔壁院落的兄弟三人是何来历?”

对方的衣着打扮瞧不出门派,所用的功法也与他所知的宗门并不吻合。但瞧他们修为境界以及行事言语,又实在不像是小门小派出来的。

出门在外总要行事谨慎一些,慕从云一方面担心对方伺机报复,另一方面也是怕沈弃当真与他们有什么旧事纠葛。虽然目前看来双方都是初次相识,但他不知为何总觉得沈弃对这兄弟三人的态度有些奇怪。

“慕道友是说逸风院的阴氏兄弟?”听他说起三兄弟,牧西元立即有了印象,表情一言难尽。

“正是。”

慕从云迟疑着解释道:“今日我师弟与他们有了些小矛盾。”

“有矛盾也是正常。”牧西元摆摆手,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左右,压低声音小声道:“那兄弟三人中,叫阴雪的那个行事十分跋扈,叫阴骄的表面客气,但实则也傲慢自负,也就是最小的那个看着和气一些。不是我背后嚼人舌根,我在甲子堂这么些年,也接待了不少大宗门弟子和皇室子弟,都没有他们那么目中无人的。他们本来并不在接待名单之中,是临时加进来的。我们人手不足又不明情况,派了个新升上来的执事去接待,结果那阴雪硬说怠慢了他,将人当胸踹了一脚,现在还在养伤呢。”

说起这件事,牧西元神色忿忿,显然对这阴氏兄弟三人怨气深重。

“至于这三人的具体来历我也不知,只是听后来去接待的师兄说,他们好像是某个隐居避世的宗门弟子,好像叫什么‘天外天’。虽然我们从未听闻过,但据说底蕴十分深厚。这兄弟三人这次入学宫修行,还是学宫的掌宫亲自添的名字。”

慕从云蹙眉沉思,他亦从未听说过西境还有个叫“天外天”的隐世宗门。

看那个阴骄的气息,他的修为境界当与自己差不多。阴雪虽然差了些,但应当也是在忘尘缘境。至于未曾说过话的那个应当便是阴识,暂时看不出深浅来,但既然是兄弟三人,想来也不会差得太多。

若是实力一般的小宗门,是断然培养不出如此年轻的忘尘缘境弟子的。

这“天外天”倒确实有些底蕴在。

慕从云略作思索后,便向牧西元道谢。他将提前准备好的储物袋递给对方:“多谢牧执事解惑,这是叨扰的谢礼。”

牧西元自然是推拒不肯收,但慕从云一再坚持,他最后还是收下了,拱手赧然道:“日后但凡有事,慕道友尽可来寻我。我虽修为平平,但学宫里的杂事经手的多,许能帮上忙。”

慕从云颔首应下,才同他告辞。

回了听竹苑,他还在思索“天外天”的来历。

既是隐世宗门,想来沈弃同对方应当不存在什么旧怨,应该就是不投眼缘罢了,如今要防备的就只有对方日后伺机报复,毕竟那个阴雪看起来并不是心胸宽广之人。

关聆月和肖观音他都不担心,唯有金猊和沈弃的修为差了些,怕落单受了欺负。

慕从云思索良久,给师尊传了讯,询问他是否听说过“天外天”。

谢辞风也是才得知天外天的烛龙一族已经到了西境,就在前头一会儿,他还在和掌教讨论烛龙一族下界将会引起的局势变化,随即便收到了慕从云的传讯。

“是从云?”

司空青阳见他神色有异,探头看了一眼,便笑起来:“从南槐镇回来后。他变化不小。”

“是不小。”说起此事谢辞风也不知该喜该忧:“荧荧火光,离离乱惑。荧惑已出,正是我那个新收的小徒弟。从云的变化也因他而起。”

司空青阳还是第一次知晓此事,闻言坐直身体正色道:“人已寻到,你为何不说?”

谢辞风屈指敲了敲桌面:“说与不说,有何用?”

他面色淡然指了指头顶:“你还想将人杀了不成?我在晦星阁推衍了九次,次次皆是死局。不若顺其自然,或可有一线生机。”

听他说在晦星阁推衍九次,司空青阳霎时面色大变,拍案而起:“禁术轻易动用不得,你竟还推衍了九次,你不要命了?!”

接着又见他发色乌黑,白发反而比从前要少,又迟疑着坐回去:“你莫不是在诓我?”

外人皆说谢辞风是玄陵不世出的天才,不仅剑法傲然,推衍之术亦无人能出其右。

然而真相只有他们师兄弟二人方才知晓——精通推衍之书的不是谢辞风,而是他们的师尊灵虚子。

自蚀雾海蔓延,东境覆灭、西境亦岌岌可危以来,各宗就一直在设法寻找救世转机,玄陵亦不例外。

当年师尊寿元将近时,拼着反噬自身动用了禁术,试图为西境寻一丝生机。

只是他并未找到寻到破局的希望,反而看到了西境覆灭的未来。

师尊承受反噬又受此重击,很快便到了弥留之际,为了给后人留下寻找生门的机会,他拼着神魂俱灭,动用禁术将看到的未来封印在了眼睛里,又生生将一双眼睛挖了出来。

那双封印了未来眼珠必须要有一人承接。

当时只有他与谢辞风作为护法守在一旁,他对推衍一窍不通,最后只能由谢辞风承接。

以秘术换眼的痛苦非同小可,更何况那双眼睛里还封印着师尊窥见的未来。谢辞风不仅每时每刻要承受身体排斥异物的痛苦,每每以那双眼睛窥探天机时,还会折损寿元。

他不过百岁便已至无上天境大圆满,本该寿元悠长青春永驻,却因屡屡动用禁术,试图寻得一线生机,早早就白了头。

自从他将慕从云带回了玄陵之后,司空青阳已三令五申不允许他再用禁术,在无妄峰好生休养。谢辞风也答应得好好的,近两年大约是休养得不错,白发也少了不少。

“自然在诓你,我可得比你活得长久。”谢辞风依旧懒洋洋坐在原地。

在弟子们面前他还得维持师尊的威严,但在师兄面前便不必太过讲究了。他一头青丝披散垂落在地,间或夹杂着少许白发,浅灰色的眼眸里星河流转,叫他看起来如同真正仙人一般超凡脱俗。

司空青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甚至将他一缕头发抓住细细分辨,确实看不出什么异常,才略微松了口气,只是仍然不放心地警告道:“你不可再贸然动用禁术。”

谢辞风敷衍应了一声,继续道:“不过我同你说要顺其自然倒是真的。”

他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慢吞吞嗅闻着茶香,缓声道:“我那个小徒弟的星盘,我看不清。他与从云一样,皆非入世之人。”

当年他借用师尊的眼睛看见了未来。

被蚀雾海吞噬的西境,没有半点生机,只剩下残垣断壁以及游荡的怪物。

后来他经由不断推衍,终于在十年前寻到了一线生机。只是那一缕生机十分微弱,他因此离开玄陵四处游历,捡到了慕从云。

不过十岁的小孩儿缩在破庙里,饿得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只一双黝黑的眼睛看着人时,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漠然和戒备。

卦象告诉他,那一丝生机在也不在眼前的孩子身上,他当时堪不破卦象,遂将人带回了玄陵,收为亲传弟子,亲自教养。

慕从云与寻常孩子不同,他对身边的人或事十分淡漠,戒备心极强,几乎完全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本着为师为父的心,他尝试着领他走出来。

后来他也曾为了西境未来,多次推算慕从云的命盘,只是大多都没有结果。

慕从云非入世之人,他看不清他的未来。

但或许是天道不欲亡西境,就在数年前,他算到慕从云的命盘起了变化,这种变化皆与一个人有关。

变化看不出好坏,但不论是好是坏,总比僵持着看不见去路要好。

于是他带着慕从云四处游历,又去寻这一人。

只是没想到他花费了数年时间都未找到的人,却叫慕从云自己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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