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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退休以后,安然曾仔细回想,怎么1983到1984年这两年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呢?

印象中的这两年, 她一方面忙工作, 厂子里的事越来越多, 因为1983年底东风纺织厂成为系统内第一个设立职工大学的单位,成为省里的一面旗帜。

每天下午六点钟以后, 厂子里不仅有机器的轰隆声,还有教授们上课的声音,学生们朗读的声音,职工家属院里也多了很多孩子的玩闹声。

安然搞出一个奖励制度, 凡是自愿加入职工大学学习并顺利参加每一年期末考的, 按考试总成绩排名, 前三十名发钱。

凡是取得单科成绩最高分的,发钱。

凡是按规定取得毕业证书的, 发钱。

最后, 谁的证书多, 谁学到的技术多,也发钱。

安然以前自己开服装厂的时候就喜欢用这招, 简直百试不爽。现在也一样,青工们为了能多得几十块钱,全都铆足了劲, 一下班打一缸饭端到教室里, 边看书边吃,教授一来,所有人肃然起敬,晚课上到十一点依然舍不得让教授们下班走人, 问问题的排队都排到教室门外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呢。

以前被耽误了,现在有不用交学费的大学可以上,取得的证书和资格单位也承认,能直接带来职称和工资的增长,谁会不愿学呢?

目前开设了五个专业,每一个专业报名人数都是爆满,上课的时候教室坐不下,很多都是一条板凳坐五六个屁股,挤一挤,就能挤出海绵里的知识来。还有的干脆抱着小板凳来,靠墙坐,过道都快过不通了。

不过家长们都去上大学了,孩子们就只能放养在院里,不是谁家的孩子打了谁家的,就是谁家的又弄坏了谁家的扫把撮箕盐巴罐子酱油瓶子啥的,厂办每天被这些告状的小孩搞得焦头烂额,太烦了呀。

而安然只能想个办法,搞出个轮流值守,看护孩子的排班表,到了那天,如果那两名家长有事不能看护的话,就让他们想办法找人来替代或者换班,反正必须得保证家属院有家长在。

大孩子还好,小孩子却必须得有人看着才行,不说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分配吃的换裤子,但至少得拦着别让小孩做危险的事。谁家都想读书,可孩子也是厂子的未来,不能放弃啊。

安然以前在阳二钢就是搞工人大后方的工作,现在对家属区的事儿也是轻车驾熟,反正该怎么怎么来,谁也不能例外。反倒是工人们害怕因为值班看孩子而落下课程,复学后都会加倍努力,加倍的用心,把课程给补回来。

东风纺织厂这股优良学风,在系统内很是有名,就是系统外的人都知道了这个职工大学的好处。它比夜大好的地方就是不用真枪实弹的考,只要想上,报个名就行,大大的提高了全体工人的积极性。

为此,高美兰还在大会上夸过好几次,东纺简直不要太风光。

当然,想要这种风光的人很多,想模仿的人也很多,甚至还有人来找安厂长取经,可一听东风纺织厂有那么多经费储备,动不动就发钱奖励,顿时都偃旗息鼓了。

毕竟,东纺可是有钱呐。

这个纺织厂,在短短的三年时间内已经成为整个纺织系统内最挣钱的厂子,而作为改革试点,省里同意他们在刨除运营成本后剩下的利润里,能够拿出一部分来自行支配。

这种“支配”的空间可大了去,安然主要用在三个方面:一是涨工资,多劳多得,愿意加班的可以算加班费;二就是职工大学的奖励机制;三是改善职工福利,一年几个法定节假日,发点柴米油盐酱醋茶,家家户户都有份,儿童节有孩子的家庭还能多得十块钱。

大的福利,譬如房子和大幅度涨工资暂时还做不到,但能切切实实改善职工生活的必需品,安然倒是很大方。

要问这支“后起之秀”为啥这么能挣钱?那得从他们安厂长搞产研结合,把日本人的设备改造改造再改造说起。

他们改造后的机器,不仅马力更大,效率更高,纺出来的布质量也非常好,染色固色也做得很好,怎么洗都不容易掉色,自然受市场欢迎。

东纺现在的产量比刚开始翻了两番,产量一高,这时候又是开始对穿衣打扮最舍得花钱的几年,几乎是纺织布还没从机器上下来呢,就有服装厂来等着领货了,每逢出货的日子,门口的汽车长龙能排到省道上去。

以致于都建厂这么长时间了,仓库就没放过几次成品,都是用来存放原材料的。

另一方面,安然家俩孩子都是高中生了,生活自理能力和自律能力显著提高,不用再像小学生一样督促写作业检查作业啥的,衣服也能自己洗,时不时还会给帮忙做点家务,她的日子就轻松多了。

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想吃啥做点,不想做就下顿馆子。现在大街上开的饭店可多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而且味道都非常好,份量非常足,一家四口点两菜一汤就够吃了,一顿下来也花不了几块钱,还能保持不浪费,把菜盘子吃得光光的。

日子清闲,就过得快,等安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1984年6月份,十八岁差一个月的包文篮同学,准备高考了。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安然就问他需不需要妈妈每天请两个小时假陪他复习,人一副见鬼似的表情看着她,安然总感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高二这一年包文篮奋发图强,成绩又进了一步,稳定在班级前七,最好曾考过第四名,这可把当妈的高兴坏了,安然当场放出豪言壮语:要是能考上名牌大学,十八岁成人礼就是一辆小汽车。

为了这辆小汽车,包文篮学习得更起劲了,基本每天回家都是看书,做卷子,改卷子,看错题,到了最后一个月他连吃饭都要看卷子上的错题。

小野自愿成为他的人形喂饭机器,乖乖把馒头掰开,抹点虾酱或者牛肉酱,再夹一点土豆丝,送到他嘴边:“哥张嘴。”

“嗯嗯,我妹喂的就是香。”

“那是,哥你好好复习,别分心,我们也不说话吵你了,啊,明儿一早我还给你煮俩鸡蛋加一根油条,保准你门门考一百分。”

“哥,紫菜汤不烫了,你快喝,这是补肾养心的……”

话未说完,文篮一口汤喷了出来,瞪她一眼:“闭嘴,你哥我不需要补那玩意儿。”哪个男人能承认自己肾虚呢?反正他包文篮也是十八岁的男人了。

小野虽然也上高一了,但因为年纪小,对这些“男人的话题”一知半解,一脸问号。

安然和宋致远对视一眼,小野这孩子,是疯魔了吗?

安文野这护哥狂魔有多狂呢?以前是哥哥蹬车载她,现在反过来,她在前面蹬得哼哧哼哧的,腿都快蹬断了,哥哥在后面的小座椅上,两条大长腿缩着,叼根狗尾巴草,时不时还嫌她骑太慢。

安然曾在路上遇到过几次,说开车送他们,人兄妹俩都不要,就要一个当车夫,一个当大少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得吧,看你们能坚持到啥时候。

包文篮的“奇怪”之处不光如此,他明明每天忙得吃饭喝汤都得妹妹伺候的人,居然还有时间每天早上洗个头,把头发梳得光溜光溜的,苍蝇上去都能摔个骨折。

这一天,趁着周末兄妹俩和严斐房明朝相约上新华书店,安然帮儿子打扫房间。以前是不需要她帮忙的,但最近被小野搞得她于心有愧,自己这妈妈当得可真太轻松了。

就当良心发现吧。

她先把孩子桌上的书归拢一下,又把他床上团成一团的被子提起来起劲抖,阳光里都是抖出来的飞舞的灰尘。

臭味倒是没有,毕竟个人卫生习惯还是好的,铺盖卷每半个月都会洗一次,平时天气好也会抱到阳台上暴晒一天。

可是,安然还是发现了不对劲,怎么还抖出很多黑黑的,硬硬的毛茬呢?

床上,这种东西,不会是……额,安然扶额,包文篮这是咋啦?

因为也没养育过男孩子,她是真有点拿不准这是啥情况,着急道:“老宋老宋,你快来一下。”

宋致远不像大院里的其他爸爸们,夏天只穿一个小背心,还得把背心掀起来露出大肚子和胳肢窝下的腋毛。他在家无论多么热的天,背心都是穿得规规矩矩,外头还得再披一件衬衣,戴上眼镜,配上十几根夹杂的白发,有点像个老干部。

“怎么了?”

安然指指地上抖落的东西:“你看看这是啥?”

宋致远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不说话。

安然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你有没有这么多的那啥……”

老宋瞥她一眼,“你以为是什么?”

“不是那啥吗?”

老宋呵呵一笑,“人类胡须。”

“啥?胡须?那怎么是连根拔起的?”几乎每一根底部都带着一块毛囊肌肉,一看就是被强力拔出来,而不是自然脱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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